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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语:我希望能收到来自各方的意见,自己就不会坐井观天了,我觉得有些毛病是作者本人很难发现的,有旁观者会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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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第一部

《向黑暗出发》


             Even Paladin


  
  序 曲

  透过“白昼”号导弹护卫舰巨大的观察窗往外看,星空浩瀚无垠、辉煌壮丽。与别处的星空不同,该亚太阳系的太空永远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彩光中,这片彩光就是天炉星系最大的弥漫星云厄俄斯星云,它延展数百光年将卡俄斯疏散星团包在其中。天空中众多星辰在这流动的彩光中闪烁,瑰丽不可名状;正前方的该亚太阳绚烂夺目,她纯蓝色的光辉充满了整间舰桥观察室;而在这艘星际战舰的侧后方,该亚的十二颗大行星已化成一个个光点混入星之海洋,难以辨认了。
  匆匆走过的男孩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窗外绚烂的星空。他大约是十七八岁,俊秀而英气逼人,身着一套银灰色军服,佩着少校肩章,一双漂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如雨雾般朦胧,又如月光般清明。他望着窗外的太空,微微张着口,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这美景中,一时间无暇他顾了。
  几架太空战斗机划着美丽的弧线在远处翱翔,跳着海军航空兵特有的“敬礼舞”,是在向该亚太阳最后一次致敬吧。在它们的前方,那两排熟悉的引路卫星隐约可见,它们如两串珠链蜿蜒指向该亚太阳外缘的超空间窗口,过不了多久,等战舰减速至光速,就是穿入窗口,离开该亚太阳系的时候了。“离我初到这个太阳系,也不过一年多吧,那时候的我,是否想到了今天呢?”男孩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似是迷茫,又似是悲伤,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一年前,这儿还没有人认识我,可是现在,我却正带着一亿五千万该亚人民迁离这里前往新的家园,人生是如此的变幻莫测,有谁能真正把握它呢?就象我所认识的那些人一样,我自己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欢乐与悲伤,人生就是这样的吗?”他凝视着该亚太阳,自言自语地说:“不过,即便是你,辉煌的蓝超巨星,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吧!”
  这个世界很大。在天炉星系的两千万颗恒星里,该亚太阳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它的确非常明亮,超过了几百光年内的所有恒星,它的辐射是厄俄斯星云的能量来源,让后者总是闪动着迷人的光辉,可是,相比于天空中最亮的恒星,它算不了什么;它拥有十二颗美丽的大行星,有铺满火山熔岩的忒亚,有生机盎然的瑞亚,还有为厚厚冰雪所包裹的忒堤斯,它们那融合了雄浑与秀美的风姿令人心醉,是卡俄斯星团最著名的风景之一,然而,象这样的行星系,天炉星系也有近十万个。
  而天炉星系,也只是本星系群44个成员里很小的一个,在本星系群里,它可以算是微不足道的吧。遍布整个本星系群的人类也毫不例外地占据了它,在这片星域建起壮丽的城市群,无数航道、星港和交通要塞散布在这里,有数千个王国在这儿生息繁衍。年复一年,天炉星系和其他河外矮星系一样,在喧嚣和骚动中度过,人类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
  这个世界很小。作为天炉星系最大的河流尼刻星河的入海口,卡俄斯星团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郑正宇时代开始,就有无数英雄为了争夺对这片星域的统治而血洒星空,也有许多人民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投身于星团的建设。他们让卡俄斯名扬四方,吸引了更多优秀人才源源不断涌来,而后来者中,有一批精通造船和航海的年轻人真正改变了这里,他们,就是俄林波斯民族的祖先。
  大约在1, 400年前,他们踏过漫漫星程从银河系来到这里,建造了第一个城市:厄瑞涅,那是和平女神的名字,也是他们真诚的希望吧,他们也以其他神祇的名字命名群星,不久之后,这些名字就传遍了整个本星系群。在往后的一千年间,俄林波斯民族将疆土扩大到整个卡俄斯疏散星团,拥有了数百个繁华的城市,成了这儿唯一的主人,也成了天炉星系数千民族中极为强盛的一支。但热爱和平的他们没有再扩大势力范围,因为这会与其他民族发生冲突,对他们而言,卡俄斯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巨大,足以维持他们数千年的繁荣,这就是他们现在和未来的全世界了。这片上天赐予他们的星域,拥有数百颗恒星和二百光年的直径,弥漫其中的是厄俄斯星云,这已足够他们的生息与繁衍,他们别无所求。
  俄林波斯民族以该亚和乌拉诺斯太阳为核心分为两个聚居地,而后者集中了全民族五分之四的人口。两颗恒星隔着尼刻星河遥遥相望,相距约40光年。因为位于星系与虚空大海交界之处,它俩都拥有许多天然良港,尤以乌拉诺斯太阳系的珀耳塞福涅太空港闻名遐迩,它与厄瑞涅都是天炉星系十大港口之一,汇聚了民族最优秀的人才。继承了祖先航海技能的俄林波斯人以这两个太空港为基地建立了庞大的星系际航海贸易体系,它融造船、运输、维修于一体,为卡俄斯星团带来了稳定而丰厚的收入,他们的人口虽只占天炉星系的千分之三,却控制了星系10%的内部航运和22%的星系际航运,他们的足迹遍布众河外星系和银河系,在某些地方,他们就是天炉星系人民的化身。然而,无论身处何处,俄林波斯远洋者的心里永远记着祖先的遗训:“无论走过的地方多么广阔,我们的归宿总在卡俄斯。我们的一切欢笑、悲哀、梦想和希望,都是为了她而发,我们的生存和灭亡,也都属于她—─永恒美丽的卡俄斯!”
  当男孩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该亚太阳时,这片星域的历史就象溪泉般在他心底流过,激起了一朵朵浪花。“俄林波斯的先辈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今天的处境吧。”男孩想到这片土地的开拓者,深感惭愧,“远离生养自己的故乡,前往新世界开疆辟土,是他们曾做过的,为的是让后代子孙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可我们却无力保卫这个家园,不得不离开这儿,走上流亡的道路,重复他们的命运。他们若是看到这一切,会怎么想呢?”
  背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男孩从对遥远过去的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回过身,只见他的妹妹正静静地站在面前,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憔悴,眼神里却充满了健康和温暖。她露出一丝歉意,说:“对不起,我搅了你的思路了。”
  男孩笑了:“秀竹妹妹,和我说话还要这么客气吗?来,一起看该亚太阳系的星空吧,再有几十分钟我们就要穿入超空间,以后也许再也不会到这儿来了。”少女走到他身旁,眺望窗外远景,绚丽的夜空展现在她面前,她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好美啊,哪怕大蜘蛛星云也没有这样的天空吧!哥哥,你该早些将我叫醒的,我肯定已经错过好多美丽的风景了。”
  “这十几个小时的超光速飞行把你累坏了吧?”男孩想到妹妹的病,脸上一红,“该是我说对不起的,明知道你的身体不好,却仍让你到‘白昼’来。你现在精神好吗?”少女微笑说:“若精神不好,我还睡着呢。我倒觉得你似乎有心事,哥哥,你在想什么,能对我说吗?也许我能帮你。”
  “我在想这个太阳系的历史,想那些为了卡俄斯的繁荣而献出一生的人,他们是那样默默无闻,却又如此伟大。也许是年代太久远的缘故吧,每一个平凡的片断都特别感人,哪怕是创业阶段的艰难都令人神往。我们的所作所为也会在后世留下这样的评价吗?”他注视着她,语气似是询问,但在她听来,更象是自言自语,“黄小明前辈曾对我说,人必须永远跟着自己的理性和信仰前进,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真正伟大的人。我一直照着他的话去做,跟随着我的信仰,努力使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别人,而不是自己……秀竹妹妹,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到半年,可是,仅你所见的,我真的为别人带来幸福和快乐了吗?甚至,连平静和安宁我也没能给他们。你总是沉默寡言,所以我以往很少和你谈心,可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你说,我的奋斗目标正确吗?我到底是在追随着理性,还是早已不知不觉地被感情所驱使了呢?”
  妹妹温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倾听他的诉说,从她的眼里男孩看到了关怀和支持。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前方的太阳,眉宇间满是迷惘,眼底深处却隐藏着坚韧和勇敢,良久良久,他们就这样站着,默默无语。
  “白昼”号已驶近该亚太阳,两排引路卫星在战舰两侧不远处闪闪发光,它们身上斑驳遍布着激光弹留下的伤痕,但光芒依旧眩目。导弹护卫舰在引路卫星之间航行,正前方纯蓝色太阳的圆面越来越大,恒星的细节更清晰了。“你看,好美的日珥啊!”妹妹指着窗外的该亚,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该亚纯蓝色的光球层正喷出壮丽的火焰,象爆发般冲向墨色的太空,长约数百万公里,在划了个巨大的弧线后重新回到恒星的表面,激起万道火光。散落在太空的火焰碎片在强劲的太阳风吹拂下,很快消散无踪,但马上有另一道辉煌的日珥喷涌而出,重新占据了空虚的太空,周而复始,绵绵不绝,似乎在向人类展示着它无穷无尽的能量和生命的辉煌。在光球层外缘绚丽的日珥之间,在引路卫星长链的尽头,有一个黯淡的彩色光点,它在周围明亮的光球映衬下,显得很不起眼,可他俩一眼就看见了它。它就是连接恒星与恒星的高维空间穿入点:超空间窗口,看上去似乎很小,但那是太遥远的缘故,它实际上的直径超过了一光秒。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重建提坦王国的。”他在心里庄严地说,好象在向该亚做着保证,而实际上,他是向自己在该亚太阳系度过的岁月保证。在这片星域,他曾播撒欢笑,流淌泪水,曾获得光荣的成功,也曾遭遇痛苦的失败。正是在这里,他从一个纯情少年成长为勇敢的战士,结识了许多一生挚友;也是在这里,他犯下的可悲错误葬送了已经获得的胜利,将自己和该亚人民送上了逃亡的道路。
  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的憧憬都在牵扯着他,他无以适从,思绪纷杂而零乱。未来是一段漫长的建设和发展时期,有很多事要预先考虑,可是,面对熟悉的星空,往日的一切却又一次浮现在他心头,一幕幕栩栩如生,渐渐地,压倒了模糊的未来……
  
  
  第 一 章 雨 季 来 临

  
  初升的太阳给堤丰高原带来的似乎不是温暖,而是更猛烈的寒风。广阔的冰原上雪花随风飞舞,天空中是大块大块的红云。阿格龙山巨大的身躯在黯淡的阳光下闪着蓝莹莹的光芒,它浓密的阴影象巨人一样投射在大平原上。忒堤斯行星平凡的一天又已开始,若说与往日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久违了的纷飞的雪雾,又宣告了高原另一个雨季的来临。
  一个小黑点缓缓移近阿格龙山山脚,那是一辆军用冰原飞车,它大概有五米长,车身两侧架着四挺高能激光器。它在一片平缓的斜坡旁停下,车门打开,跳下一个身穿纯白色连衣长裙的少女。
  “这可真是个坏天气啊!”她说着话,转过脸凝视初升的纯蓝色太阳。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她肌肤若雪,白得尤如透明了一样,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秀丽绝俗的容貌似非人间所有,一双大眼睛清明纯净如泉水,即便是此刻欢悦之时,也带着淡淡的忧伤。狂风夹着雪花在她身边扫过,又呼的一声卷入车中,驾驶室温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转到了零度以下,正在穿防寒服准备下车的另一个少女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比车下少女大了两三岁,个儿高挑,英姿飒爽,这让她漂亮的面容少了几分亲切感,腰间一只激光小手枪十分精致。
  该亚的十二颗大行星组成了“提坦行星系”,而忒堤斯行星位于这个系统的边缘,离其母星约一万亿公里。因此,虽然蓝超巨星该亚的光度是普通黄矮星的近百万倍,忒堤斯仍然终年冰天雪地。提坦行星系自古就是俄林波斯民族生息繁衍之地,此刻车下的少女,便是提坦王国紫菀花王朝的顾雨影公主,驾驶室里的则是她的好朋友,塞勒涅公爵小姐高英兰。
  “你想冻死我呀!”高英兰跳下车,嗔怪地推了顾雨影一把。后者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笑嘻嘻地说:“我可不觉得零下40度能一下将人冻死。你如果真的怕冷,为什么早些不穿上防寒服?这可是在忒堤斯过的最后一天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四处好好看看,别让这美丽如画的风景没在心里留下一点印象。走吧,去散散步,最后一次眺望美丽的忒堤斯。”
  她牵着同伴的手,走上那片斜坡。高英兰摇着头笑了,半是调侃半是严肃的说:“每次出来巡逻总要借机玩耍,你也太孩子气了吧,待会儿着凉或者摔伤了可别怪我。我说呢,一向爱睡懒觉的你今儿居然会主动申请早巡逻,原来是这样。不过你可不能太迟回去,明天就要反攻瑞亚了,我们得最后检查一次‘雨燕’和‘楔尾鸥’;而且,上午还有一节‘恒星战略’课呢。”
  顾雨影噗哧一笑,侧过脸来,说:“在你看来,置身室外,体验大自然的雄伟和秀美真的那么没意思吗?我们从小到大,十几年来一直受着贵族教育,不是上课就是军事训练,这种日子你还没过厌哪!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平民少女,那我就可以随自己的爱好学习和娱乐,数学、物理学、文学和音乐——我会把自己完全献给它们的,这四门宇宙精神的化身!”
  说着话,她俩已走上一百多米,转过身来,茫茫的雪原无边无际,好象和天空都连成了一体。两人看着它,都觉得心旷神怡。“让我们静静地站一会儿,感受忒堤斯的美丽吧。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到这个平凡的行星来,那我一生也不能体会到这儿的美了。”顾雨影伸手指向遥远的远方,“你看,这样的寂寞,这样的孤独,在这冰雪堆成的行星上,除了你自己和云层上永恒不变的星空外,什么也没有,你可以抛开一切的一切,什么也不想,只要去听、去看、去感觉……仿佛你超凡高举,静谧中与自然合为了一体。我第一次在雪原巡逻时,是一个晴天,我坐在冰原飞车里静静看日出,眼见该亚那纯蓝的光辉将山脉、平原、丘陵,还有我自己,都完全笼罩,我一下子就哭了,真希望自己是一片薄雾,能溶化在那醉人的阳光里,哪怕就这样死亡!我那时就想,如果战争能够结束,我就要离开提坦行星系,到远方其他太阳系和伟大的银河系去,到满布于空间的暗黑星云里去,那是会有多少美丽的世界啊!想到它们的永恒美丽,和我的只是流星一样短暂的生命,我就忍不住要哭。唉,也许这只不过是个梦想吧!”
  她说着话,不禁泪流满面了,可眼泪一流出来,就结成了冰。高英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微笑着安慰她:“小妹妹,别哭了,你总是这么易喜易悲,可不象个勇敢的公主。”
  “我才不愿意当公主呢!”也许是知心姐妹的话触动了她的情肠,顾雨影更伤心了,“我只想无忧无虑地过此一生,象平常少女一样长大,邂逅情人,生儿育女,等他们到了法定年龄10岁,拥有了公民权,就任他们出外冒险追寻他们的理想……可是我却只有在梦里才有这样的生活,在现实中我是公主,必须承担我根本无力承担的责任,该亚太阳系的12颗行星和120亿人民都将由我统治——你说这有多倒霉!”
  高英兰温柔地拥抱她,理智上很不满意她的脆弱,感情却又一次向她倾斜。也许她真的不适合这种战争生活吧,她所承受的大大超过了她的能力。高英兰心里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话却大不相同:“你太懦弱了,好妹妹,一个军人面对死亡不应当是这样的。无论未来的结局如何,只要坚持努力,就能实现自己的价值,陛下是一直这么教你的吧。你是个英勇的战士,‘雨燕’的技巧在王国的女飞行员里数一数二,而且你也很聪明,反攻瑞亚的战术不就是你想出来的吗?把你的多愁善感抛开,努力做好你该做的,即便未来是一片黑暗,那也没什么,因为你已经尽到了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
  顾雨影抬起头看着她,黑宝石般的眼睛里还闪着泪光,迟疑地问:“高姐姐,我这么胆小,自私而又软弱,你不觉得我是个坏女孩吗?你所说的我都懂,可是在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它,只要想到未来,心里就无比悲伤……你是最知道我的,所以我把这些话对你说了,你会笑我吗?我从没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包括我的父王,以前我不敢对他说,现在……他又已经死了!”
  “好了,别哭了,傻妹妹。”高英兰放开顾雨影,指着蓝色的太阳说,“看着伟大的该亚吧,陛下已经在那儿安息了。我们原是星尘,也终将汇入虚空大海,无论它来的是早是晚,我们都不必过分地快乐或悲哀,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从不悲伤,总在追求生活快乐的一面。命运既然决定我们出生在贵族家庭,卫国战争就是我们报效人民的最好方式。好吧,”她笑着说,“现在,你该对我说你和夏竹的罗曼史了,你答应过我,死前一定会对我说你的爱情故事的。”
  “你说什么呀,真是的!”顾雨影脸红了,“谁要和你说夏竹了,根本就没这回事嘛。”高英兰嗤的一笑,点头说:“那么是我猜错了,是何彬吗,还是方若轲?或者是……”
  她屈指数数,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逗得顾雨影噗哧一笑,悲伤如风飞去。高英兰伸出手指轻轻刮着公主的脸,取笑道:“看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以后若当上了女王,肯定也是个狡诈无比的,我可不敢跟着你干。”顾雨影微笑说:“就凭你刚才诽谤我的那些话,我一登上王位,第一件事就是升你的官,让你跟着我老是有忙不完的事,活活地把你累死!”
  “这哪是诽谤你呀?”高英兰大笑不已,“我的老天,你怎么好话歹话分不清呢!你长的这么漂亮,有一大群男孩子围着你转是很正常的嘛,你从不跟我说他们的事,我怎么知道谁是你真正的情人?只好猜是那个最痴心的夏竹了。不过我觉得他还真不错,人是幼稚了些,但那率真的天性太难得了,飞行技巧无与伦比,又那么漂亮,和你真是天生的一对……咦,别脸红呀,难道……我猜的是对的,夏竹真是你的情人?那么好了,你不说的话我就找他去,我是空军中队的顶头上司,一声令下他什么都得说,就不用麻烦你编故事了。”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顾雨影满脸红晕,伸手要打,她忙挣脱了顾雨影的手,远远跑开,边跑边笑。顾雨影追了上去,叫着:“我让你乱说,我让你乱说,……”她跑的可没有高英兰快,但后者故意放慢了脚步,所以没跑出去几百米,就给逮住了。顾雨影一只手紧紧扯着她的袖子,另一只手作势要打,高英兰嗤的一笑,举手一格,顺势挥过,将顾雨影两只手一起捉住,后者用力一挣,哪里挣脱得了?高英兰喘了口气,说:“好妹妹,你饶了我吧,就当是我胡说,好不好?我向你道歉,从今往后,再也不敢管你的事了,你爱找谁当情人就……”话未说完,顾雨影已飞起一脚,向她踢来。
  高英兰从小在陆战队练就的一身好把式总算还没忘光,轻轻一跳便闪开了这一着偷袭,她不等顾雨影再动手,空着的一只手一捞一收,将她抱了起来。正自得意,不想脚下一虚,踏上了一个小雪坑,一跤摔倒,怀里的顾雨影也甩到了一旁,好不狼狈。两人爬起身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瞠目互视了一会儿,突然一起哈哈大笑。
  “唉,高姐姐,每次我伤心时,你总能逗得我开怀大笑,谢谢你。”顾雨影真诚地说,“如果我们真能打败帝国军,我俩还回到这儿来,共度忒堤斯的雨季。”
  “厄瑞涅也该迎来她的雨季了,阿耳忒弥斯圣山的冰川即将溶化,春雨将普降我的故乡塞勒涅山系。”高英兰说,“明天我们就能见到瑞亚故乡了,我们要将自己的血液奉献给那里的雨水,肢体奉献给大地,灵魂奉献给缭绕群山的暴风……雨影妹妹,相信我曾对你说的话:即便我们这次反攻失败,总有一天,俄林波斯人民将解放厄瑞涅及整个卡俄斯星团。”
  
  雪花随着寒风咆哮着卷入阿格龙山狭长的列狄山谷,扑向谷底岩壁上巨大的人工山洞,但那洞口似乎有一扇看不见的门户挡住了它,无论它怎样用力,也只能无奈地在洞外回旋。数十架冰原飞车在山谷里来回穿梭,高大得尤如远古巨兽的装甲战车缓缓行进,而在一片平地上,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整列待命。
  这儿是提坦王国的忒堤斯行星基地“生命的岩洞”,也是提坦政府所控制的最后一个军事要塞。它是王国最隐秘的基地,在以往,除了王室贵族外,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基地是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从上往下分为三部分,分别是航空机械部、陆军部和能源部,每部分都极为庞大,有许多厂房、大厅和居室,可容纳数十万计的人员和他们的武器;它的指挥部通过虚时间网络控制着遍布于整个该亚太阳系的间谍陨石,没有哪个地方躲得过它们的追踪扫描;高大的主能源塔维系着基地的运转,提供了食物、水和温暖的空气,在它旁边的是兵工厂,源源不绝的武器从它那里流出。
  4个月前,乌拉诺斯太阳系的张逍遥国王在帝国羲和王朝军队的协助下,对提坦王国发动了侵略。虽然顾惊蛰国王早有防备,仍然无法抵抗他们强大的攻势,短短的几天内,王国军队死伤过半,前沿基地也全部失守,帝国舰队直逼瑞亚而来。眼见事已不可为,国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反攻上,他在残余部队中挑选出12万名最精锐的战士,将他们秘密运到忒堤斯行星的基地,希望他们能躲过帝国军队的搜索,然后,在时机成熟时重新解放提坦行星系。
  这个计划的前半部分已经实现了。虽然张逍遥在帝国军的帮助下轻易地攻占了瑞亚行星厄瑞涅港,并如愿以偿地将顾惊蛰国王送上了火刑台,但对该亚太阳十二颗大行星的地毯式搜寻并没有发现任何反抗军,“生命的岩洞”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过去,侥幸存活了下来。几个月过去了,原本戒备森严的侵略者逐渐放松了警惕,大部分军队也撤出了提坦行星系,因此,王国的最高统治者顾雨影公主决定趁此机会反攻瑞亚。但不管这次反攻能否成功,一旦大军出发,这个基地就将暴露在敌人眼前,再也不能成为他们的避难所了。
  一辆冰原飞车在基地雄伟的入口处停下,车上跳下两个少年。两人年龄相仿,都才十四五岁,前面的一个长得很漂亮,神采飞扬,脸上总挂着调皮的微笑,后面的身材比较矮,眉清目秀的脸稚气未脱,军服上竟赫然佩着上尉肩章。他们跳下车,看了看时间,领头的那个哎呀一声,叫了起来:“糟糕糟糕,这会儿江大哥怕是快讲完故事了。张进,快点儿!”两人一路小跑进了基地大厅。
  大厅里放眼望去,是无数的太空战斗机,它们有二十多米长,翼展十来米,上千架地停在那儿,一眼看不着边。那叫“张进”的男孩啊的一声,整个人呆住了,他可从未见过这样壮观的场景,领头的男孩回过头来,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喷的一笑,说:“张进,别被这些虚架子给吓破了胆。这些全是垃圾货,十几二十架也拼不过一架‘雨燕’或者‘游隼’,你知道飞行员管它们叫什么吗?‘螳螂骑士’!”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张进茫然摇头。那男孩摇头晃脑地说:“螳螂骑士者,虫中之王,可遇上一只小麻雀就得玩完,此所谓貌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这飞机也一样,好象很威武,你数数看,它有多少门激光炮?”张进耐心地数着,那男孩说:“4个8联的共是32门,好象很猛,其实不然。‘雨燕’的速度、机动性都远在它之上,再加上‘反射弧’神经网络系统的威力,1挑20不成问题!若是和模拟器的电脑打呀,不是我吹牛,一分钟就能解决个三、五架的。”
  “你真了不起。”张进崇敬地说。男孩嗨了一声,说:“这算什么呀,如果连几只螳螂都剁不了,我1万小时的‘雨燕’不是白飞了吗?江梦晓大哥比我还厉害得多呢!走,到下层的‘雨燕’机库去。”他牵了张进的手,往大厅边上的一个升降机奔去。升降机的钢门感觉到有人逼近,无声无息地自动开启了,男孩跳了进去,说:“不要一分钟,就到了。”
  走出升降机,张进眼前一亮,只见眼前的机库虽不如上边的大厅大,长宽却也都超过了500米。机库里停着百来架战斗机,机身上银光闪闪,涂满了反辐射漆。
  “你看,这就是‘雨燕’和‘楔尾鸥’了。‘雨燕’有45架,是战斗机;‘楔尾鸥’有60架,就是大的那一种,它是战斗轰炸机。”男孩拉着张进在机群中穿行,指指点点。“雨燕”小巧玲珑,长约15米,翼展10米,两翼下和翼尖各有一具高能激光器;“楔尾鸥”比它大一些,有二十米长,翼下和机腹载满了各式制导武器。“这些原帝国祝融王朝的战斗机是我们明天解放瑞亚行星的唯一希望了。你知道吗?公主殿下也是个‘雨燕’飞行员,她明天会和我们并肩作战,空袭厄瑞涅港。”
  穿过战斗机群,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组高大的机械组装臂,那儿有几艘一百多米长的微型星际运输艇。其中一艘飞船旁聚集了十来个男孩,他们一边给飞船灌能,一边嘻嘻哈哈个不停。其中一个眼尖,看见跑过来的两个人,笑着叫道:“夏竹,怎么这么快就从空战模拟室回来了,难道一上去就给挑了不成?”旁边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另一人说:“一上去就给挑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自从听说殿下要和他并肩作战,我们多情的夏竹就夜不成寐,也有三五天没睡了吧?可怜,可怜,今儿他定是运气不好,又遇上了何彬。”
  听着别人的取笑,漂亮男孩夏竹连脸也不红一下,只是漫不在乎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输一两局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何必老是挂在嘴边呢?再说,今天我根本就没去空战模拟室。”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咦,江梦晓大哥怎么不在,他每天这时候不是都在这儿讲他的冒险故事吗?”
  “明天我们反攻瑞亚行星时,江梦晓大哥就要走了。他现在去指挥部与方少峰将军道别。他的下一站是‘苹果’星团。”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伤感地说,“真希望他能留下来,我们这儿太缺少这种广闻博见的人了,就有那么一两个,也都是老头子。”
  张进失望地“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一起转到了他身上。可能是生性内向吧,看到这么多好奇的目光,他局促不安,连耳根子都红了。
  “哎呀,忙着跟你们说话,都忘了介绍我新交的好朋友了。”夏竹笑了起来,“大家都没见过他吧?可他的大名却是无人不晓啊:通讯兵中队的张进!转化帝国侦察卫星,使敌人的耳目变成我们的千里眼;建立电磁屏蔽罩,让帝国卫队的搜索器无功而返,可都是他的杰作!你们想不到他的年纪这么小吧,嘿,比我还小好几个月呢!”
  “啊,你就是张进?”好几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一个男孩蹦到张进面前,握住他的手说:“我早想见见你了,可训练实在太忙,一直没空。真想不到你这么小,我还一直以为夏竹是军队里最年轻的军官呢。”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挺想当通讯兵的,可脑子不好使,考了好几次也没上线,只好放下这个念头,全心全意做飞行员去了,唉,真羡慕你呀!”
  张进可从没见过这批感情有余、理性不足的飞行员,只是笑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夏竹插口道:“象你这样好吃懒做的人也想当通讯兵?做梦去吧!通讯兵中队总共就四十来人,他们每天得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脑浆都快挤光了,哪象我们每天出上一身臭汗就能上床睡觉?好容易今天白天有一个休息时段,他就迫不急待地过来想见见江梦晓大哥,可惜他又不在。”他转过身对张进说,“江大哥不是去指挥部吗?我们到那儿找他去。反正临战准备我们都完成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张进忙道:“不用了。江大哥有事咱们就别打搅他了,我也不是非见他不可。”夏竹笑着说:“没关系的。江大哥虽然看起来有些高傲,好象一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实际上他为人好着呢。特别是对我们这些飞行员,就象亲兄长一样,我从他那儿学会了很多空战理论,还有,招式也偷了不少,象那招‘星环切’,学会后全中队可没人再是我的对手了!江大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才二十岁出头,可他七年前就参加过‘第二次银河战争’,后来又在星际流浪了五六年,见闻广博,连帝国的首都:太阳系的地球他都去过,世上好象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这样的人不见太可惜了。走吧,到指挥部去,那儿还可能遇上方若轲呢!”
  他拖着张进往外就走。张进虽然不愿打搅江梦晓,但心里实在想见见这位传奇人物,也就并不坚拒。以往他几乎没离开过基地的发射控制中心,根本不知道基地有多庞大壮丽,这时四面张望,只觉得事事新奇,心底对设计这座宏伟基地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要跟江梦晓大哥说什么?”走进升降机后,夏竹突然想到这个,“这几个月他天天对我们说故事,从帝国的历史到银河伴星系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壮观的银河战争,寂寞的星际旅行……所有一切,都是我们这些没出过海的人闻所未闻的。我有时想,那天帝国‘游隼’巡逻队如果没认错人,不向他开火的话,他会在几个小时内离开我们该亚太阳系,怎么也不会与我们相遇了。人生真是很奇怪,全是偶然的……”
  “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只是想见见他。”升降机上端小荧屏的数字不断上升,他们已深入地下700米,张进呆呆盯着数字,却全没看进心里,“我一直想成为海员,乘船驶遍本星系群,也正因此,7岁那年我中学毕业后就报考了厄瑞涅航海学院……”他说到这儿,夏竹叫了起来:“你7岁就中学毕业了?不是规定要念到9岁吗?”
  “是特批的。一来父亲是校长,二来我的成绩也的确都是全校第一。”张进提起自己的得意往事时,不象通常的少年那样洋洋自得,反而脸上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在学院里我学了通讯专业,本想毕业后去商船队工作,没想到发生了战争……真想见见江梦晓大哥,听他说那广袤的空间,无数异星民族和庞大的银河城市群,我应该是看不到这些了……”
  叮的一声响,深度计指到了1, 045米,指挥部所在楼层到了,升降机大门自动打开。可两个男孩都没有动,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张进平静的话语中隐含的悲哀让一向开朗乐观的夏竹也莫名其妙地伤感了起来,是因为江梦晓即将离去,再也见不着他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想着,不得其解,一时间好象往日所有的烦恼都积聚到一起了。
  “我觉得你很象一个人。”夏竹想了想,冷不迭地冒出这一句,“她也总梦想着航遍三大洋,拜访每一个美丽的星群,可她也没实现这梦想。”
  “是顾雨影公主吧。你很喜欢她,对吗?”他们老久不动,升降机的门又轻轻关上,将他俩隔绝在人丛外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也只有在这个世界里,内向的男孩才敢大胆说话。
  “不管明恋也好,暗恋也好,反正是单恋。”夏竹说。这是他的名言,一句豁达的自嘲,空军中队人人琅琅上口。但张进却是第一回听到,他忍不住微笑了:“你可真幽默。”
  “这可不是幽默,只是无奈的自嘲而已。”与往日不同,今天夏竹说那句话时没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张进的感染,他的情绪很糟,“别说这个了,咱们出去吧。江大哥没准这会儿已说完话出来了。”
  走出升降机,前面是一条宽敞的走廊。来来往往的军官和士兵匆匆忙忙,却都十分安静,他们大都认识夏竹,向他微笑致意,想是因为他战功卓著的缘故吧。张进没来过这个地方,面对这么多军衔高过他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夏竹却明显是这儿的常客,熟门熟路,带着张进阔步向前。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金属门,夏竹按下门边的指纹锁,大门无声打开,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眼前赫然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32根洁白的石柱撑起穹状圆顶,每根柱子都要两三人方能环抱,圆顶上绘着闪烁的星空;四面墙壁上色彩斑斓,分别是瑞亚行星一年四季的巨幅写实风景画;大厅比适才看过的“雨燕”机库还大,因此来往走动的虽有一百多人,还是给两个男孩一种极为稀疏空旷的感觉,石柱上射出的荧光经地毯散射至四周,使大厅处处充满了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真气派啊!”张进想起提坦王国的首都厄瑞涅,“真象瑞亚的卡利斯忒宫。”
  “这儿还不只是气派呢。” 随着说话声,石柱后转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个儿不高,但十分结实,脸上虽带着微笑,神情间却总有一股郁郁不得志之意,“这些柱子直连主能源塔,必要时能组成一面能量盾牌,还有,这儿有很多隐蔽的激光器,有人要冲进来的话,教他来得去不得。”
  “咦,你果然在这儿!”夏竹高兴地叫了起来,对张进介绍说,“这就是我曾对你提起的方若轲了,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们中队的‘楔尾鸥’第一高手,而且‘雨燕’的技术不俗。他父亲就是方少峰将军,基地的司令官。”他把张进拉到方若轲身前,“这是我新交的好朋友,通讯兵中队的张进,鼎鼎大名呀!他到这儿来想见见江大哥。对了,江大哥在这儿吗?”
  “你是张进?久仰你的大名了。夏竹是在夸我呢,我没他说的那么厉害,高英兰公爵小姐的‘楔尾鸥’就比我飞的好。”方若轲也很惊讶于这位天才通讯兵的年轻,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我是陪江梦晓来这儿的。虽然我觉得没必要,但他说,走之前一定要和基地的司令官告别。”他往大厅角落一指,“就在那间参谋室。也谈了有半个小时,该出来了。”
  夏竹往那儿瞧了一眼,问:“你父亲会劝说他留下吗?我可真不愿他走。”方若轲摇了摇头:“他不会留下的。他有自己的生活,那种生活属于太空,属于超光速飞行和超空间穿越,和我们太不一样了。他选择流浪的生活,可能就是要避开世间的纷扰吧——我们这儿却只有战争。而且,他也不会再到这儿来,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我们会打败帝国军的。他们只是试探性进攻,一旦遭到顽强抵抗就会退缩。”夏竹对战局很有信心,“明天就能解放瑞亚行星。用不了多久,整个该亚太阳系也将回到王国政府的手中。那时他会再来这里的,毕竟这里有他很多朋友。”
  方若轲耸了耸肩,说:“希望一切如你所说。但我却不觉得战争能这么快结束,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帝国羲和王朝是想吞并整个天炉星系,进攻该亚只是第一步而已。它的银河系现在叛乱不息,仙女星系还有一半在前祝融王朝的‘银河暴风军’手里,尚未收复,它无力再开辟进攻河外星系的第三条战线,所以只好采用小打小闹加收买的办法慢慢来……以后的战事还长着呢!”
  他俩争辩不休,张进的目光却不离那间参谋室,忽然间,室门轻轻打开,走出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个儿高高的,俊秀的脸上一双眼睛清冷沉静如深潭,神色虽冷冷的似乎与别人都不亲近,却没有高傲疏离的感觉,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站着,便自然有一种高贵清华的气质,将这广阔的大厅和高大的石柱压得黯然无光。“他就是江梦晓吧,”张进想,“单看外表,可不会想到他曾经漂泊星空数年,行程数百万光年。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成熟’吧。”他有很多话想跟江梦晓说,但面对着这个沉静而自有一股逼人之气的青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站着发呆。
  夏竹注意到张进的奇异神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高兴地叫了起来:“江大哥!”江梦晓向他笑了笑,走到众人身前。
  “江大哥,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叫张进,是个通讯兵……”夏竹把刚才对空军中队战士们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自然不会漏掉张进的那些出众之处。害羞的男孩眼见夏竹在他的偶像面前大肆吹捧自己,不由得满脸通红,又不敢打断夏竹的话,“……他很想见你,所以我就带他来这儿找你了。好了,张进,你有什么话想跟江大哥说呢?”
  “我……”张进张大了口,无话可说。他为什么这么想见江梦晓?当然不是想听他的冒险故事,这些故事几个月也听不完,而他今天最多只有一两个钟点。那么,是如他对夏竹说的那样,想听那些壮丽的外空间景观吗?恐怕也不是吧,这些景观在虚拟场景歌剧院里已看过几十、几百遍了……张进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双眼睛一起注视着这个在通讯机械前胸有成竹,在人前却通常呆若木鸡的男孩,好久好久,这四个人一句话没说,就象中了定身法一般。夏竹突然噗哧一笑,说:“张进,你怎么了?没见江大哥前那么想和他说话,见面却成了哑巴了?”张进尴尬之极,若非眼前的三个人都给他一种亲切感与信赖感,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不说,只好我来说了。”夏竹想了想,说,“江大哥,你跟他说说银河系的城市群吧,或者,说说布罗汀、伊比洛丝和塞璐西丝三大洋,他一直想成为一个海员。”他看看张进,后者嘴唇微动,好象有话要说。
  “我……”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吗?张进想着,那样别人会觉得自己卑劣而怯懦吧,至少,是幼稚。但是,如果现在不说,江梦晓一走,就再没有可以吐露心曲的人了,疑问将一直缠绕着他,使他心神不安,对自己永远没有信心。男孩十分矛盾,欲言又止,终于,面对自己的偶像,他鼓起了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想法太自私了吧,可能,太无耻了,我……”
  江梦晓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一点不耐烦,也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傲慢,目光冷静而亲切。看着他,男孩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却是勇敢地说出了心里话:“我……一直不想当兵。我知道为国家的独立和自由而战是每个人的天职,尤其对于我们少年,但我真怕……帝国军的力量不是我们小小的提坦行星系所能抵抗的,它的疆域包括银河系和仙女星系,拥有4, 000亿颗恒星,而我们却只有该亚太阳……我的梦想是随庞大的商船队行驶在浩瀚的虚空大海上,看超新星的爆发,追随造父灯塔而行。这是我向往的和平生活,可我却不能拥有它,所以我一直都很郁闷……”他说到这儿,满脸被羞愧烧红了,低下头来,根本不敢看江梦晓,更不敢看夏竹与方若轲。他们肯定都讨厌我吧,我根本不配做一个该亚公民的,男孩想,可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一直不敢对别人说这些,我怕他们看不起我,然而我不说,自己也一直看不起自己。所以我想找人倾诉,江大哥,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好看着自己的脚,不敢抬头看身前三人的神色,可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只见江梦晓正凝视着自己,脸上没有嘲弄或鄙视,只有关切与同情。
  “你很勇敢,张进。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说出自己黑暗心理的,我就不能,你比我勇敢得多!”江梦晓说,“没有人能选择他的命运:个人的命运由社会决定,社会的命运由国家意志决定,小国的命运由大国决定,从古至今,莫不如此,说不上合理,也说不上不合理。岂止如此呢?连我们自以为最自由的思想,也是由他人授予的,生在怎样的社会,就会有怎样的思想……”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扯得太远了,就说说自己吧。你很羡慕我的流浪生活,流浪是那么自由自在。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无论在那里,我的心情从没平静过、快乐过,我也从没有开怀大笑过。因为我没有尽到对自己家族、对国家和人民的责任,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逃跑了……在星际漂流时,我从没在哪个行星系停驻,看到那儿的人们努力工作的样子,我会深觉惭愧……”
  张进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成熟而沉稳的青年的内心会有这样的非理性情绪,他偷偷地往夏竹那儿看去,只见他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方若轲却很平静,他是早就了解这一切了吗?
  “我知道提坦王国的军队里全是志愿兵。那么,你也是主动报名参军的吧?”江梦晓问。张进点了点头,低声说:“是的。虽然我不想报名,看到那么多同学朋友都纷纷参军,我还是去了。而且我从来也没为这个举动后悔过。”
  “再勇敢一些,张进。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努力去完成它。”江梦晓说,“往日的梦想留到以后去实现,即便没有以后,到那时你也会发现自己变得成熟而开朗,内心充实而自豪。”他微微一笑,对夏竹说,“我们四个去‘雨燕’机库吧,今天我为你们中队讲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章,帝国的首都:太阳系。”
  
  清晨来临,该亚太阳又一次出现在忒堤斯的地平线上。这是星历11, 240年2月11日,就在今天,提坦王国残余军队将从这个冰雪行星出发,反攻瑞亚行星厄瑞涅港。
  雪花象沙,象粉,在狂暴的风中旋转飞舞,让天地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阿格龙山每年的第一场雪都是如此,就象一个被捆住四肢的巨人,当他终于得到自由时疯狂的发泄。列狄山谷里,巨大的步兵战车与装甲战车排成一条弯弯曲曲,绵延十数公里的黑色长线;飞在它们身旁的是陆地飞车,这些不到十米长的车械在它们身边就象庞然怪兽身旁的小甲虫一样;而在它们上方,一队又一队太空战斗机正整齐地飞过。
  基地里紧张而有秩序。整装待发的陆战队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移向步兵战车,准备登车出发;小型战车一架接一架地飞起,冲向基地外茫茫未知的命运;而在“雨燕”机库,王国最优秀的飞行员们正进行出发前的临战检查。
  两个少女出现在“雨燕”机库后方巨大的脚手架旁,她们是来与江梦晓告别的,虽然高英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顾雨影还是将她拉到了这儿。公主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裙,与她纯白的肌肤和乌黑的长发映照,显得格外高雅和庄重,公爵小姐则套上了银灰色的军服,上校肩章闪闪发光。
  穿过几个杂乱的机械巨臂,江梦晓的“天堂鸟”飞船展现在两人的眼前。它大约有45米长,外表呈菱形,铺着一层洁白的聚能钢瓷,大大小小的16个机翼布满船身,没有实用价值仅是装饰品的它们似乎暗示了飞船的高贵身份。飞船旁站着十来个年轻人,大多是“雨燕”和“楔尾鸥”飞行员,夏竹与方若轲也在那儿,他们正围着一个高个儿青年说话。“嗯,在这里了,总算让你见到了他。你俩可算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出色的两个人了,却一直没见过面,所以我今天非带你来不可。”顾雨影很高兴自己来得及时,拉着高英兰往前跑。后者跟她一起跑着,那青年的面容身形渐渐清晰了。
  她生平从没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男子,他不算很漂亮,但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高贵的气质和沉稳冷静使他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他似乎永远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高英兰却好象看见了他深藏眼底的迷茫,她想起顾雨影对她说的,这个青年十五岁起就孤身一人漂泊四方,五六年间足迹遍布星海,行程数百万光年,这是为了什么?是自我的磨炼或是自我的放逐?他来自银河系猎户旋臂,那么,他应该是悬圃民族人,帝国的公民了,可是在这场帝国对提坦王国的侵略战争中,他虽然只是个过路人,却不顾一切地加入了反抗者行列,与他的祖国作战,这又是为了什么?听顾雨影说,这个青年的空战技巧极高,连夏竹也远非其敌,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套极完善的理论,从单机对抗到多机编队,从“雨燕”的战术技巧到战略应用,几乎无所不通,就象帝国航空兵学院的毕业生一样,这是为什么?
  “他是原帝国祝融王朝的贵族子弟吧,从他优雅的举止和谈吐可以看出来,他受过很好的教育。”高英兰想,“他是六年前离开故乡,开始他的漂泊生涯的。六年前……也就是星历11, 234年,那年的10月21日,海独英大军攻陷太阳系的地球,宣告了帝国祝融王朝的灭亡和羲和王朝的成立!”
  顾雨影走到江梦晓面前,真诚地说:“我代表全体‘雨燕’战士感谢你,江梦晓,谢谢你为我们空军中队所做的一切。我相信我们不会有再见的一天,今天的离别就是永别了。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经历什么,请相信我们是永远在这儿为你祝福。”
  江梦晓微笑了,他说:“谢谢你,顾雨影。我会记住你们的。”他环视身旁的提坦王国战士,他们的神色都很激动,是因为即将来临的战斗吧。这时他看到了高英兰,神色恬静而平淡,眉宇间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英气,她正默默看着他,好象在想些什么。“你就是高英兰公爵小姐吧,很高兴认识你。”他想到方若轲常向他说起的一个人,应该就是她了,哪怕顾雨影公主也没有这样的风姿气度。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高英兰说。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清越的哨声响起,是基地指挥部的命令,“雨燕”和“楔尾鸥”中队要出发了。
  来不及再说别的话,年轻的战士们风一般奔回自己的战斗机旁,顺着扶梯爬进驾驶舱,开动“反射弧”控制系统,随着几声轻微的嘟嘟声,“雨燕”和“楔尾鸥”的引擎启动了。顾雨影透过空气般清亮的驾驶窗往外看,只见高英兰的“楔尾鸥”停在她的右边,而夏竹的“雨燕”就停在她左边,年轻的男孩正呆呆凝视着她。是自己穿得太漂亮了吗?顾雨影想着,不禁微笑了,即将面对的战争象基地外的风雪一样令人心情压抑而激动,“如果我能在战斗中平安归来,我会满足他的希望的:作他的情人……”
  巨大的机库大门隆隆打开,它后面是一条近千米的隧道,直通基地的最上层。战斗机的尾部射出了淡红色的火焰,自红而蓝,自蓝而白,又由白化为无色的烈焰,105架战机如一串珠链穿入隧道,箭一样飞向基地外的忒堤斯雪原。
  江梦晓看着他们离去,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受,是悲伤吗?还是莫名的激动?他想不明白。与这些战士相比,他算是个成熟的人吧,然而,他不也才20岁吗?他摇了摇头,不再往下想,走进了“天堂鸟”。前方,顺着尼刻星河上溯,在尼刻星河与其最大的支流多福星河交汇之处,就是他的下一站:天炉星系最大的城市群“苹果”星团城市群,它拥有十万亿人口,占天炉星系的一半。
  “雨燕”编队在列狄山谷狭窄的两面山壁中风驰电掣般穿过,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它们已穿出长数十公里的山谷。眼前一片平展的雪原铺开,十几架大型星际运输机一字排开,它们将载着12万战士和陆战武器前往瑞亚行星,而“雨燕”和其他杂牌太空战斗机编队的任务,就是掩护它们。
  星际运输机有900多米长,翼展近一千米,两翼下方各有8个巨型超光速引擎,庞大的装甲战车和步兵战车在它面前也小得不成比例,而“雨燕”编队掠过它们身旁时,简直就如灰尘般微渺。在它们前方的雪原上,新立起一个圆形平台,有十来米高,两个大火炬在平台两侧熊熊燃烧着,平台上的提坦王国国旗在暴风雪中展直飘扬。这是个演讲台,王国最高统治者顾雨影公主将在上面发表临战宣言,演讲结束后,在太空战斗机的护卫下,星际运输机即将起飞。
  “雨燕”与“楔尾鸥”编队在雪原上无声停下,顾雨影和高英兰下了战机,快步走向高耸的平台,所有飞行员的眼睛都跟着她俩。而在星际运输机内外,已经进入机舱和未进入机舱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海潮般的欢呼声。
  “别压抑自己,好妹妹。”高英兰握紧了这个勇敢而又脆弱的少女的手,“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只要它出自你的真心,灌注了你的真情。”顾雨影转过脸看着这个与她心心相印的姐妹,眼里闪起刚毅而神圣的光芒,她点了点头:“我会的,高姐姐。”她俩并肩走上高高的平台,一圈彩光随即展开,化为一个无形的力障,将风雪挡在平台数十米之外。
  顾雨影站在平台的正中心,两根火炬的中间,是永不停息的火焰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吗,不是的,她勇气的真正来源是背后的高英兰。顾雨影挺直了身躯,她的眼睛专注而深情,脸上仿佛泛起淡淡的光芒,这使她显出一种出奇的美丽,令全体反抗军战士都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在眼前的运输机、太空战斗机编队、在尚未走进运输机的陆战队战士和战车身上扫过,声音温柔而清定:“帝国军已经控制了整个卡俄斯星团,提坦王国紫菀花王朝已名存实亡了。我们没有别的依靠,也没有后路可退,只有向前,要么我们胜利并趁势解放提坦行星系,要么我们失败,俄林波斯民族的独立和自由随我们一起灭亡。但不管结局怎样,我带给你们的将只是一场接一场的不停息的战斗,是急行军、饥渴和死亡!
  “现在,我们就要出发了。让我们在出发前感谢全体反抗军战士,活着和死去的……在以往的战争生活中,他们将自己的生命与大家分享,让大家在这冰冷的行星上感觉到家的温暖。他们让怯懦者勇敢,让柔弱者坚强,让幼稚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的青年,而现在,他们仍和你我在一起,为共同的目标并肩奋斗……正是这批人,为了民族的独立和人民自由,反抗着拥有4, 000亿恒星的帝国。他们是微不足道的,也是伟大的,他们是真正的活着的人。
  “很荣幸的是,你我都是他们中间的一员!我们的力量微弱,但决不怯懦,我们要让敌人见识一下我们的勇气和力量。这场壮烈的战役将会象以往我们经历的所有战役一样永垂史册,让多少世代以后的人为我们而感动,无论它的结局是胜利还是失败,是喜剧还是悲剧。”
  公主说完了话,静静站着,神色庄严而平静。所有反抗军战士都一片平静,一时间,连暴风雪似乎也停止了咆哮。但只是一瞬间后,爆发般的鼓掌声与欢呼声席卷整个雪原,一个声音从小到大,终于化成所有战士的共同呼声:“提坦王国万岁!”
  第一架星际运输机缓缓飞起,在它的身旁,一队战斗机紧紧相随。夏竹坐在驾驶舱里目送它们远去,心潮澎湃,全是顾雨影刚才说的话。放眼望去,公主已下了平台,向他走来,几小时后,他俩就将在瑞亚行星的上空并肩作战了,但不知怎么,面对越来越近的公主,他却觉得两人间相距很远很远。
  运输机一架架离地而起,穿出忒堤斯厚厚的大气层,飞向遥远而未知的未来,“雨燕”中队战士们凝视着它们,默默无语。这时一个年轻飞行员突然叫了起来:“看,那是什么?”夏竹望向天空,只见一架漂亮极了的飞船在雪原上空盘旋着,做了几个敬礼的动作后直冲天际,没入阴郁的层云中。是江梦晓的“天堂鸟”,他也终于走了,夏竹想。而这时一段轻柔的吟诵声传入他的耳际,是顾雨影的声音,她看着天空中飞舞的雪花,巨大的运输机,好象想起了什么,神色间带着淡淡的忧伤。是现代诗吗,还是几十,几百年前人们的感慨?或者,是千年前某位伟大诗人的著作?然而不管怎样,在顾雨影口里念来,就象是为他们今天出发而作的一样:
  “尘世的壮丽消逝,我的悲伤也随之而去;哀愁汇聚在一起,流入一个未知的新世界……”
  (完)

  本文由作者本人提供,科幻桃花源友情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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