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宝 石 魅 影
绿杨
激光实验室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罩灯照亮着桌上的一张纸，纸上放着两粒豌豆大的多棱形红宝石。
阿波德教授轻轻放下放大镜，用镊子夹起宝石着对灯光仔细照看了半晌，“你在哪里弄来的，露意丝？这不是真的红宝石，它的成分除了氧化铝和铬之外可能还有我们未知的元素。但它比红宝石更珍贵，用它做的激光发射器所激发的光色比红宝石更纯正 ，目前还没有找到能发出那么纯净激光的材料。这可是个重大的新发现哪。”
教授的年轻女助手做了个鬼脸，“这是廉价手镯上冒充红宝石的玻璃，摆在小摊子上卖的。我看见它的色泽有些奇怪，就买了几个回来，没想到居然还是罕见的好东西。”
“这是无价的材料啊，还没人发现过呢！快打听一下在那里出产的，我们去买几个来。”
“我问过摊主了，他说这种手镯是好运镇农民的手工制作品。红玻璃想必也是那里出的。”
一
时近傍晚，天空聚集起一团团的浓云。开始起风了，刮得山径两旁参天大树的叶子飕飕作响。这条崎岖的山径上只有戴夫一个人在孤零零地匆忙赶路，除了风声和虫鸣鸟啾没有别的声息。
这是最后一个山岭了，翻过这个岭不远就是好运镇，前半夜赶到目的地大概没有问题。到了那里，他曾经寐思梦徊的梦想就将实现。然而时隔30年了，谁知道运气究竟怎样？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就可以知道了。
戴夫又一次看了看表，略一犹豫便卸下了挂包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背包很沉，又是快60 的人了，尤其是30年的牢狱生涯摧残了当年强健的体魄，这段旅程使他十分疲劳。
这里地势高，眼前一览无余，极目远处可以隐约望见好运镇鳞次栉比的房子。这一切他曾经是多么的熟悉，如今他这个背井离乡的浪子又回来了！
过去那可怕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他的心头。
他曾惊心动魄地逃离那里亡命天涯。这一步没错，本来只要等平静上一两年就可以象现在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这里的，没料到这一走竟然去了几十年！这只怪自己太大意了，尽管逃亡时囊中羞涩生活无着，但宁可做苦力、乃至靠乞讨熬过这两年也不应该冒险去持刀抢劫的啊！而且还瞎了眼，偏偏抢到了一个便衣警察身上，为这就一直在大牢里关到今天。今天，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满了皱纹，脊梁也开始佝偻了。
然而苦难终于结束了，明天……
戴夫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天已开始暗下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在地上挖了个坑，将几个食品罐头卖在里面并做好记号。这够回来时吃两天的了——他决定返回时仍然走这条了无人烟的小道。
干完这些，戴夫舒出了一口气，重新掮上背包快步向山下走去。
二
金牛旅馆在好运镇只算是一家低档的小旅馆。来这个小镇观光的游客多半是冲着那座闹鬼的凶宅而来的，但人数并不多，而且很少愿意住金牛旅馆这样的小店。因而一年到头住客总是寥寥无几、生意清淡。为此老板娘成天端个板凳坐在大门口，随时准备招呼来往的游人。
这天，太阳下山时分路上来了两个外地人。男的上了点年纪，衣着很整齐，女的是个漂亮姑娘，两人边走边到处张望。老板娘心想这是有钱人背着老婆带秘书出来幽会的了，这种客人喜欢住不显眼的旅馆。于是赶快招呼：“住店吗？我这里有幽静的双人套间。”
姑娘红着脸赶快解释：“你搞错了，这位是阿波德教授。我们不是旅游的。”
老板娘不依不饶，“哦，那是来办事的。但既然到了这里，凶宅是无论如何要去观光一番的，住两天就行。许多人还专程来参观的哪！”
“太太，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阿波德没搭理老板娘的邀请，拿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颗红宝石。老板娘只瞄了一眼，“这不是宝石，是红玻璃。”
“你好眼力呀！但是镇上能找到这种东西吗？我们想收集几颗，你能帮忙吗？”
“那容易。这不值钱，连小孩口袋里也有。”老板娘笑吟吟地捧出住宿登记表，“这些是一座宅邸里的玻璃装饰。你们住下来，我告诉你们到哪里去找，两三天就能弄到一大把，也不用花钱。”
教授吃了一惊，“你不是让我们去人家住宅里偷吧？”
“不用偷。那是座废宅，你们爱什么就拿什么，没人管。”老板娘笑道，吩咐女儿立刻杀鸡做饭，然后心满意足到地坐下来，向客人讲述那座宅邸的故事。
“500年前，一位威廉斯勋爵在离这里6 公里外的山坡上建造了一座庄园。这位爵士地位非常显赫，将宅邸造得十分豪华。特别是大厅，大理石和彩色玻璃都是从西班牙运来的，设计师则是意大利请来的工程师。威廉斯一族人兴旺了几百年，以后就渐渐式微了，到了30年前最后一代人时祖传的财富都已挥霍贻尽，成群的仆人除一个外都遣散了。爵士也死了之后庄园里就剩下一座空宅，里头还值几个钱的东西也都被人偷个精光，连那些装饰玻璃也被小孩子撬了下来当玩具。到后来除了打柴的路过偶然歇歇脚，没人再到那里面去。自从闹鬼之后，就连小偷也不去了。”
姑娘大吃一惊，“闹鬼？”
老板娘点点头，“不止一次了。实际上，宅邸在闹鬼之前名声就已经不好——最后的主人威廉斯爵士父女，都出人意外地突然接连死于非命。出事那天，爵士带着唯一的仆人爬到卧室的秘密阁楼上去。爵士仅存的最后财产就放在阁楼上一个大珠宝箱里。他大概要去拿点什么珠宝去变卖的，但不幸却失足跌下来摔死了。爵士一死，才16岁的威廉斯小姐就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没过几天，一个送奶人发现她死在大厅里。她是被人杀害的，身上都是血。同时，那个仆人也已不见了踪影。”
“看来很可能是仆人杀死了她，带着珠宝逃跑了！”
“警察也是这么说。但是那口箱子十分沉重，他不可能带着逃跑的。”
“何必带着箱子跑？他不会撬开箱子拿走珠宝么？”
“就是这话！但找遍了屋子也没找到那空箱子。那个用人也始终没有逮到，所以一直是件悬案。后来，这屋子就开始闹鬼了。这30年来闹了有四、五次。”
“怎么个闹法？”
“威廉斯小姐显灵呀——这么年轻就枉死刀下，她能甘心躺在坟墓里么？头一次看见她的是村子里一对年轻人。这对情侣约好了天黑后分别到宅邸外面去幽会。后来下起了大雨，他们就跑到漆黑的宅邸里躲雨。到了快半夜，忽然猛一闪电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鬼魂！那是威廉斯小姐的鬼魂，她漂浮在大厅的半空中，长发披了下来，光着身子一动不动。半分多钟之后才慢慢隐去。两个吓掉了魂魄的年轻人这才回过神来，回家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现在这两个人依然还在，不过都上了年纪喽。”
教授问：“还有别的人见过这个鬼魂么？”
“有一个是木匠。村里死了人要连夜赶造棺材。他木料不够，就动起了到宅邸去偷副门板的念头。那天晚上也下着雷雨，他披了件蓑衣踩着泥泞去了。正准备要拆卸大门的时候，也是电一闪鬼魂又出现了！”
阿波德教授一笑，他不信这些胡言乱语。“快去开晚饭罢，太太。吃完饭我们要到那庄园去。”
老板娘吓了一跳，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夜里去？你会激怒鬼魂的！没有哪个游客会在晚上去观光。”
“不是观光，我们去找那些玻璃。”
“那些捞什子又不值什么，这样心急？明天去罢，鬼魂从不在白天出现。”老板娘看了看天，成团的云快压得低低地。“云那么厚，晚上真要下雨哩！鬼魂几次都是在雷雨中出现的，你们别冒这个险！”
教授大笑，“好太太，你是想留我多住几天吧？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鬼魂，我倒真想开开眼界哩！别说了，快给我门弄吃的来——还有，宅邸里没有电吧？给我搞几个电池灯带着。”
阿波德教授和鲁伊丝小姐来到庄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块浓云之间偶然露出一颗星星，这种天气预示着风雨即将到来。
宅邸黑沉沉地像头蹲伏着的怪兽，上空无声地盘旋着几只蝙蝠，不时嗖地有野猫或黄鼠狼在门前的草丛里蹿过，景像阴森凄凉。 “看上头，教授！”鲁伊丝忽然惊叫。一棵树梢上有两个黄绿色的光点在闪动，接着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号叫。
“是猫头鹰。别紧张，我们进去罢。”教授说着推开嘎吱作响的大门，穿过门廊就是大客厅。两人用手电照着打量四周，光柱扫过的地方不时有五颜六色的闪光，那是墙上玻璃饰品和彩色玻璃窗的反射。
大厅空荡荡地，只有一架封满灰尘的破钢琴和几把破桌椅。但从退了色的的壁画和帷幔来看这大厅昔日确实像宫殿一般十分豪华，特别是墙上一幅巨大的威廉斯勋爵的镶嵌肖像最为引人注目，整幅画面是用彩色玻璃拼接而成的。这显然就是建造庄园的第一位主人了。
“爵士相貌十分威严高贵，这幅画无疑是高手塑造的。”两人凝视着赞叹了一番。画面上的威廉斯爵士一头黄色卷发披在肩上，留着翘起的八字胡，打着黑色的领结。胸前斜挂着蓝色的勋带，勋带上扣着个很大的红宝石勋章。尽管岁月已久，宝石勋章在电筒照亮下依然闪闪发光。
“这块红宝石非常好，可以做好几个激光发射器。”阿波德教授仰头注视着勋章，“不过撬下来这幅画就毁了，可以这样做吗？”
“我看没关系，画幅下面的玻璃已经被人撬得七零八落了。勋章主要是位置高，小孩够不着，如果低一点也早没了。我把桌子拖过来，你站上去看看再说。”
教授爬上桌子，用手帕擦去勋章上的积尘。灰一去掉他就发觉这块玻璃好像比其他的更透明一些，便将眼睛凑上去张望。原来宝石后面的墙上有个洞，透过它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小块夜空。
“这个洞是什么意思？建筑师这样做必然是有用意的。”教授沉吟起来。
“是为了采光吗？但洞太小了，对大厅的照明起不了什么作用。”鲁伊丝也思索着。她转过身来看对面的墙，正对着画面的地方也镶着一幅镶嵌的女人肖像。这显然是爵士的夫人了，她手里捧着一块长方形的深蓝色玻璃，似乎在展示着什么。“你看，教授。这蓝玻璃像是一块屏幕，那红宝石好像是个放映镜头！但那个时代还没有摄影术，更没有放映机的。”
阿波德抚摩着勋章上的红宝石。它果然是磨成球面形的，光滑透亮光可鉴人，整个大厅的缩影竟然清晰地映射在上面纤毫毕见。教授沉吟片刻，说：“鲁伊丝，这屋子是在500年前建造的，那时侯伽利略已经发明了望远镜，也就是说在意大利已经有人会磨透镜。这宝石很可能真是个什么镜头，也许外面的星星能投映在勋章上，随着时间而星转斗移。建筑师在建造豪华宅邸时利用透镜设计点新奇玩意是很时髦的。至于那块蓝玻璃，如果星光足够亮，投影到那上面也是可能的。”
“教授，我们到外面去看看勋章后面那个墙洞究竟对着什么地方，不定还有什么奥妙。”
外头已经下雨了，雨点还很大。风刮得呼呼地，远处还隐隐有雷声。他们找到了墙洞，阿波德用手表的指北针对了一下方向，“对着正北。我明白了！北斗星升起来的时候，在某个时刻就会进入镜头的视野并投影到那蓝玻璃上！看来这不仅是个时髦玩意，还是个计时器哩！我可以打赌，蓝玻璃上一定还有时间和日期的刻度线。”
“有理！这简直难以思议，我们以后还应该专门再来一次，好好考察一番。”鲁伊丝赞叹不已。“雨太大，我们进屋去罢。”
阿波德抹着脸上的雨水，“走，今晚先弄几块红玻璃再说。”
“等等。”鲁伊丝忽然吃惊地扯住教授，“你看，好象有人来了！”
远处黑暗中有个晃动着的亮点在迅速移近过来。这时恰好一个闪电，他们看见一个人影正朝宅邸疾走。这这样的夜里，有人冒着雷雨来这令人谈虎色变的凶宅是不寻常的。教授赶紧把鲁伊丝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蹲在草丛里。“先别和他照面，看他是干什么的。”
三
一切恍惚依然如旧。石子路面像当年一样高低不平，两旁栽的仍然是那些栎树，只是高大浓密多了。尽管天黑得几步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但戴夫清楚地知道离宅邸只有100米了。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除了哗哗的雨声外没有别的动静，便灭掉电筒往前走去。同时用手摸了摸插在腰里的短刀——但愿这次用不着使它才好。
大门还是老样子，虚掩着。这很好，如果屋里住着人就必然是栓上的。他缓慢但有力地把门推开，随着铰链难听地嘎吱一响，一只蝙蝠飞了出来。他吓了一跳之后反而更心定了，屋子仍然空着是个最大的吉兆。如果翻修过或者住上了人那就麻烦得多了。
他站在门廊里又摒息倾听了一会，里面确实没有丝毫声息，便捋掉身上的雨水抚平湿漉漉的头发，重新打亮电筒跨进了大厅。
一切都很好。戴夫把提灯放在地上立即动起手来，把破桌椅和钢琴拖到一边，然后从边上掀起厚重的大地毯，一点点地向另一头卷起来。地毯又大又重，还有股霉味，但他热切地甚至疯狂地干着。
这时外面雨更大了，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似乎震怒的上帝要惩罚天下的罪人。戴夫毫不理会这些，死命地向前卷着，一直卷到第16块地板露出来为止。他直起腰来透了口气，从背包里抽出一支撬棒去撬那石板。石板有两尺见方、两寸多厚，在平时是一个人怎么也翻不过来的。但对一个血管里流动着加倍的肾上腺素的人，石板让步了。
掀去石板之后，戴夫跳进下面一个不大的小室，吃力地将一个沉重的铁箱捧出来。
他开始挥动锤子猛砸那把锁，一下、两下……。他后悔当初惊慌失措急于逃走，否则当时砸开它带走珠宝就没了后来那么多的麻烦事了。
地板上那盏提灯黄色的光芒将这个发狂的身影投照到墙壁和天花板上，象个不停地在舞动着的魔鬼。
又是一个耀眼的闪电，大厅被照得雪亮，跟着一个炸雷在头上炸响。
与此同时，可怕的情景出现了——房间的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模糊影子。她一头长发披了下来，两臂下垂面目不清。渐渐地轮廓变清晰了，那是个一动不动漂浮在空中的年轻少女，双目闭合脸无表情。她的身体是透明的，提灯没有在她身体后面造成影子。
咣当！戴夫的锤子掉落到地上。他睁圆了的眼睛并射出恐惧的光芒，接着用双手掩住面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膝头一软仰天倒了下去。
一分钟后少女的魅影像烟般渐渐消散 ，大厅恢复了原状。片刻之后阿波德教授和鲁伊丝走了进来，姑娘很激动，赶快蹲下身子去摸戴夫的脉搏，“心脏还跳，是昏过去了。”
教授镇静地说，“这就是人们说的威廉斯小姐的鬼魂了吧？我看很像是类似全息照片的显影一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电一闪，她就出现了！”
这一提醒，阿波德猛然醒悟过来，“是闪电造成的！老板娘曾说过，鬼魂每次都在雷雨天出现！”
“我不明白。”
“等一下，我们得先想想该把这个不速之客怎么办再说别的。”
鲁伊丝拿出手机，“我们怎么处理他？通知警察局吧——他很可能就是杀害威廉斯小姐的凶手，现在回来取那些赃物了。”
打完电话，教授要姑娘帮他把桌子抬过来。“我要站上去看一看那块蓝玻璃。”
玻璃板上果然刻着代表时间的刻度线。但阿波德不顾这个，忙着寻找别的什么。然后又向下在低一点的画面上仔细寻找。“哈！你看这是什么？”
画面上有几个豆大的黑褐色斑点，教授用小刀小心地将它刮了下来用纸包好。“这是陈旧的血迹，威廉斯小姐的血迹。她是在这大厅里被杀害的，血溅到墙上了。没想到几十年后这点血迹竟然现身出来指认出那个凶手，使他落入警察的手里。”
“我还是不明白。威廉斯小姐的影像与血迹、闪电有什么关系？”
“关键还是勋章上那个红宝石镜头。”阿波德跳了下来，满心喜悦地：“我们都是光学科学家，揭开这个谜应该说不是很难的事。闪电的时候，强烈的电光被镜头聚焦投向对面墙上的血迹。你知道，血球里含有人体的基因；而基因则包含着这个人的全部信息，包括他的形象。我以前曾经想过用激光来扫描基因，使它包含的信息显示出来。但我没做这个实验。而今天，威廉斯小姐在冥冥中用她的一滴血把这个实验成功地展示出来了！”
姑娘直摇脑袋，“这个推论有漏洞啊。在白天，外面的亮度比闪电还高，但鬼魂从来没出现过！”
“这不难解释。白天屋子里也很亮，影像即使显露了也被光线所掩没，所以看不出来。不信下次我们把门窗都遮起来试试。”
鲁伊丝感叹不已，“尽管非常吓人，我还是庆幸亲自目睹了这个‘鬼魂显身’。今晚的奇遇我将终生难忘。”
这时远出出现了汽车的声音。“警察来了。鲁伊丝，我们赶快收集几块红玻璃罢。这毕竟是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明天这里也许要封闭现场了。”
(完)
本文由作者本人提供，科幻桃花源友情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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