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 神 的 悲 哀

文/朱俊飞


    
杀 神

    
一、月亮女神

     海瑙儿仰起头,和远处端坐于飞蝠车上的任卧云对视一眼,便慢慢走入智慧殿。
     高台上,任卧云紧紧盯着海瑙儿。目中有着五分痛恨,三分无奈,还有两分隐隐约约的惋惜。这个月亮来客,已经连败智慧城十四名一流护法高手,实力之强劲,手段之狠毒,比之九年前的荆跃,还要胜上一筹。令他又惊又怒。
     海瑙儿在殿阶前停了停,朦胧的眼光一阶阶扫射上去。不错,二十级,代表二十位护法之神!
     二十诸天!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踏上石阶。
     一级、两级......
     开始的几级台阶既矮且窄,渐渐越来越高,越来越宽。海瑙儿的步伐却始终一贯,既不以其矮窄而显局促,亦不因其高远而失从容。
     任卧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海瑙儿每上一级,他的心就要剧跳一下。两天来,她已经踏过了十四级。今天,她会停在哪一层上?
     海瑙儿在第十四级停住,抬起头,道:“卧云智者,你好!”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象月光般清冷。
     任卧云冷冷道:“海月神,今日你又胜了几场啊?”
     海瑙儿道:“智者以为呢?”
     任卧云道:“月神考较我么?你若赢不得嵇、马、杨、骆,攀云怎会派你前来?你回来得这么早,想必他们以四敌一,一败涂地!”
     海瑙儿冷月般的脸上现出一种恶意的微笑:“你不愧是击败过我恩师的大智者,天纵聪明,判断一点儿都不错。”缓缓迈上四步,举起左手。她的左手握着一口二尺来长的短剑,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她右手拔出剑来,手臂前伸,剑尖略沉,斜斜指住任卧云。
     任卧云见那剑脊上银芒刺目,怔了一怔,道:“聚光汇能剑?”
     海瑙儿道:“对,就是你送给我恩师的那一口。”她盯着剑尖,不一会儿,锐利的剑尖渐渐变形,现出一团青朦朦的物质。
     任卧云脸色一变。
     海瑙儿轻轻一抖短剑,剑尖附着的那团物质掉了下来,落在最上面一层的殿阶上,跳了几跳,变为一枚青色圆球,约有鸽蛋大小。
     任卧云左手一招,青色珠子从地上飞起,落入他掌心。他细细看了几眼,确定果是嵇高山、马长江、杨如风、骆似电四人的智慧能量,不由惊怒交集,大喝道:“你竟然强行吸去他们的智能?”
     海瑙儿收剑入鞘,道:“凭他们四个小丑,也配称如风似电、高山长江?智者何须动怒?我在赌赛之前,已和他们讲过,他们可以四人联手齐上。我若赢了,他们就得献出全部智能。嘿嘿!他们其笨无比,急于立功,不知我动了杀心,偏要占这个便宜。这等蠢物,怎能在智慧殿上护法,为智者您保驾呢?”
     任卧云强压怒气,沉声道:“他们多年修练,何其不易......哼!也好,你如此倒行逆施,已成智慧城公敌,我不会放过你!”
     海瑙儿尖声而笑,道:“大智者的功夫,以后我自会讨教。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任卧云冷冷看了她一眼:“我真希望你有向我挑战的机会。”
     海瑙儿道:“废话少说。明日我来领教坚牢地和菩提树两位护法大神的高招!嘿嘿!嘿嘿!”连声冷笑,转身下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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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飞蝠车载着满腹心事的卧云大智者,回转若愚宫。他的妻子秦思把他扶下车,道:“飞蝠,你歇着去吧!”
     御者飞蝠──九九“吱”地应了一声,驾车退了出去。
     任卧云颓然而坐。秦思一面为他捶腰捏腿,一面暗自思量如何开口。
     任卧云在路上已想好应付海瑙儿之策,见妻子一反常态,并不发问,反而奇怪。“阿思,你怎么了?”
     秦思柔声道:“我在想,你实在太辛苦了!”
     任卧云心中一暖。握住她温软的双手,拉她坐下,道:“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思道:“登云都告诉我了。四大天王集体殉职。二十诸天,就剩田危和宋真二位了。”
     任卧云叹道:“是啊!二十诸天!二十诸天!”蓦地胸口一痛,叫道:“我对不起他们啊!”
     秦思也不禁在心里叹口气,幽幽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放他走的。这全都怪我!”
     任卧云摇摇头。“他是我的弟弟!亲弟弟!就算你不说,我又能把他怎么样?他是一个不甘堕落的天才。这样的人,世上还有几个?我能强迫他自封智力,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么?不能!我下不了手。可是我想不到他仅仅九年,就培养出海瑙儿这种智慧超人的弟子来。更想不到这个海瑙儿比荆跃更冷酷残忍,不但封闭了那十四位使者的智力,今日更把四大天王变为白痴。”他颤抖着取出那枚青珠,轻声道:“攀云,这到底是你的骄傲,还是你的耻辱?”
     秦思接过青珠,握得紧紧的。眼里光彩变幻,道:“他这等丧心病狂,我们决不能容这海瑙儿再回月宫。”
     任卧云吸三口气,吐三口气,镇定下来,道:“她不扫平智慧城,只怕也不会回去。嗯,阿思,田危在南方耽了十多天了,蓝田的事到底怎样了?”
     秦思道:“那种无名菌十分狡猾,还没弄清它是如何繁殖的。不过,你不用操心。登云刚才已乘巨鲸船赶了去。她说最迟后天就可以返回来。”
     任卧云一怔,心想:“登云是巡天的,怎么管到阿思的地下来了?”随即就明白了她的苦心,道:“这个丫头,整天疯跑。让她给海瑙儿和四大天王作仲裁,也不来向我报告结果。”
     秦思把青珠收进衣袋,道:“两位兄长斗智,她心里能不难过?她为你当了三天仲裁,亲眼看到十八诸天或傻或痴,纷纷倒下,又怎忍得下去?再说,地球上数亿生命,就靠了蓝田的供应,也是等不得的大事。本来我要去的,可是这里我又放心不下......”
     任卧云点点头,沉思道:“这么说,坚牢地神后天才能回来,明日之战他是赶不上了?幸好,菩提树神还在!”一提起菩提树神,他心头顿时充满自信。
     秦思眼中一片忧色:“卧云,宋真这三天一直闭门不出,她是不是有些怕海瑙儿?”
     任卧云微笑道:“怕?她怕过谁来?当年荆跃作乱,群雄束手,是谁轻轻松松把他打回原形的?何况,她一直爱静,这三年又何尝出过门呢?”
     秦思张了张嘴,看了丈夫一眼。
     任卧云想了想,提高声音道:“飞蝠!”
     飞蝠车应声而入。秦思皱皱眉。“你还要出去?”
     任卧云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口短剑来,挂在飞蝠的颈上,道:“你现在去菩提树神府,把这口剑交给她。你就留在宋府,明日之战,就由你作仲裁!”他审视地盯着飞蝠那对灰褐色眼珠,道:“近年来你勤修苦练,我知道你已能口吐人言。你告诉宋真,明日我就在若愚宫等她的好消息!这桩事了结之后,你就是二十诸天之一。”
     飞蝠──九九诚惶诚恐的扇动双翅,连扇九下,高兴地道:“是,大智者!”
     秦思头一次听见它说话,吃了一惊。飞蝠车离去半晌,她还怔怔看着门口。
     任卧云叹道:“可惜呀!它大脑容量太小,再下苦功,也是无用。否则,倒真能与海瑙儿一较高下呢!”
    
二、宋真之死

     二十诸天,又称二十天。所谓“天”,乃神之异名。《金光明经疏》称:“外国呼神亦名为‘天’。”二十天本是印度神话中罚恶护善的二十位天神的神名。佛教采用其说,用为护持佛法的神。这二十诸天的名称是:
     (1)大梵天主(2)帝释尊天(3)多闻天王(4)持国天王(5)增长天王(6)广目天王(7)金刚密迹(8)大自在天(9)散脂大将(10)大辩才天(11)大功德天(12)韦驮天神(13)鬼子母神(14)摩利支天(15)日宫天子(16)大宝吉祥(17)婆竭龙王(18)阎摩罗王(19)坚牢地神(20)菩提树神
     二十诸天中,菩提树神排名最后一位,但却是最接近佛祖的护法神。
     菩提,为梵文Bodhi的音译,意为“觉”、“智”,所谓“大彻大悟”。因此,菩提树也即觉悟树,成道树。
     相传释迦牟尼在此树下不吃不喝,打坐冥想。发誓如不成佛(即获得最高智慧)决不起来。树神天女敬慕他的毅力,以吉祥草为他挡风遮雨,斫雷击电。凡七天七夜,释迦终于战胜了魔王的挑战。当最后一夜的黑暗迎着晨曦消失之后,他豁然开朗,看到了生死轮回的永无穷尽和苦恼,逆观了十二因缘,终于明心见性,大智彻悟──成佛了。
     释迦牟尼得道成佛后,首先封的就是这位天女。她被称为菩提树神,为佛教第一位护法神。菩提树神妙悟佛法,谦和有道。佛祖分封二十诸天时,诸神为排位先后争执不休。唯菩提树神和另一位有大功德的坚牢地神恬然退于最后,一言不发。释迦赞二神“汝等大神力,诸神不及”。从此,二神实际上成为诸天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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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衣如雪,蒲团似饼。
     宋真盘膝而坐,摩挲着那口短剑。
     剑长二尺,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
     她是如此的专心,仿佛天地间除了这口剑,一切都不存在。
     飞蝠──九九静静坐在飞蝠车首上,默默欣赏着树神优美的身影。
     她真美啊!它在心里惊叹着。
     秦思温婉柔静,气质高贵;任登云英姿勃勃,丽色逼人;海瑙儿清冷如月,摄魂夺魄。
     这三个人都是罕见的美女。
     宋真却是天生的妩媚!
     娥眉微蹙,如玉般纤指轻抚光滑的剑身,一举一动都那么和谐!那么优美!那么迷人!
     飞蝠简直沉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真忽然道:“你也觉得我美,是不是?”
     飞蝠先是一呆,立即恍悟到树神是在问自己,忙连扇双翅,大力点头,灰褐色的眼里满是倾慕赞美之色。
     宋真嫣然一笑,双眉却皱得更紧,道:“你是蝠类,为什么对美丑的看法却和人类一样呢?”
     飞蝠眼珠骨溜溜一转,想了想,道:“我......我努力修行,竭力......提高智慧,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解脱成人,所以......所以......”它此时心情比面对任卧云时还要紧张,又是第一次用人类的语言回答问题,因此说话结结巴巴,辞不达意。
     宋真道:“解脱成人?做人有什么好,你这般希望做人?”
     飞蝠吃吃道:“地球万物,人最聪明,最......有智慧,我......我......”
     宋真道:“最聪明,最有智慧?是啊!人是万物之灵,他们的大脑,没有任何一种生命比得上。可是,阿蝠。”她轻轻伸手抚摸飞蝠的小脑袋,心里浮起淡淡的忧伤,想道:“从前,他也是一边这样抚摸着我,一边叹着气告诉我人世的事情。”忽然手一顿,似乎碰着什么。
     飞蝠──九九全身剧震,迷迷糊糊地以为置身在梦里。宋真虽是智慧城护法神使,却极少去智慧殿。飞蝠上次见到她,还是三年之前。那时它智慧修至九十级,刚刚取代飞蝠车前任御者飞蝠──八七。它一见到宋真,顿时惊为天人,此后便念念难忘。这些年它刻苦练供,除了敬仰人类的智慧之外,主要却是害怕其它飞蝠的智力超过自己,不能再为智者驾车,那就永远没有再见宋真的机会了。
     宋真轻抚它头顶,察觉它头角峥嵘,顶心凸起老大一块,颇与众不同,心头念头急闪,吃了一惊:“你的智慧,绝对不止九十九级。你说实话,你的棋力已经达到几品了?”
     当代社会,由于有智慧的生命种族将近百余,而各个种族间又因大脑的大小、容量差异极大,所以虽然各自都有一套完整的计算方法,来判断本族个体的智慧级别。但这却不可避免地造成判断两个以上种族个体彼此之间的智慧高低时,模糊难辨。比方飞蝠──九九,它在蝠类中智力算得第一,已达九十九级。而大智者任卧云的等级是五十级。这是否意味飞蝠比任卧云的智力高出一倍呢?显然不是如此。相反,由于飞蝠的大脑只相当于人脑的1/3左右,如果把飞蝠的智力折算成人类的智慧的话,仅只不过是个三十多级的普通学者罢了,尚未真正进入到智者的行列里。
     有鉴于此,昔日的大智者无依在彻底灭绝了智能机器人以后,便和各生命种族的智慧首领反复磋商,最终说服了他们,决定从此以人类的大脑容量和智慧级别为公共换算单位,在鉴定生命个体的智慧时,统一换算成人类通用的方法进行比较。
     那以后,鉴别智慧成了一种比较容易的事情。
     当然,这是一百年前的老故事了。
     宋真智力超绝,却练成了一门特异的判断智慧的方法。
     她可以根据对方的棋力品级很快的算出他的智慧力量。
     用一种最古典的说法,这是一种开天辟地的发明。
     但除了宋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因为她无心告诉别人。
     飞蝠心神荡漾,魂游物外,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它只感到脑袋热烘烘的,除此之外,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真看它痴痴呆呆的样子,轻轻叹口气,想起来:“他一直以为我天下无敌,又怎会暗中使人助我,惹我不高兴呢?”一时之间,心头又是酸楚,又是骄傲。慢慢收回手掌,自行闭目运功,不再理睬飞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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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智慧殿高台。
     二女坐定。
     海瑙儿冰凉而朦胧的双睛亮了一亮,暗自惊讶:“好一位智慧化身!”轻提丹田,一股细细的内气游了上来,深入大脑之中,慢慢探索。不一会儿扫描到第六十一区资料库,推动数行,赫然出现:菩提树神宋真
     她迅速推进到“弱点”一栏,却只有寥寥一行字:有爱有恨,有反叛意识。她皱皱眉,心道:“宋真这等智慧的人也会有爱恨之心么?她爱的是谁?恨的又是谁?她是智慧城头号智神,居然会有反叛的念头,这倒真是想不到!”
     从月宫动身之前,海瑙儿曾仔细研究过宋真的资料,许为第一大敌。因为她智力极高,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弱点。昨日她击败嵇马杨骆四大天王的围攻,故意吸干几人的智能,一是为了打击智慧城,二来也想从他们的记忆中找到宋真的智慧缺口。想不到六十区的分析针和六十二区的联想网合作整理到现在,只得出这么一个含含糊糊的结论。她暗自咬牙,却无可奈何。她的智慧只达到五十九级,能够使用这些区已是大费心机,根本无法自如控制这三个区。
     宋真道:“智深如海的月神,我可以把剑放在桌上吗?”
     海瑙儿沉吟片刻,道:“根据我的资料,宋小姐的智慧已达七十六级,按二比三的脑容比,相当于人类五十级的顶尖智者。智深如海,我何克以当?”
     宋真道:“月神何必客气?你头大额圆,眉目如星如月,如诗如画,正是大智大慧的生命才有的杰作。我看,月神的脑容比大概在七比八到五比六之间,不知可对?”容量
     海瑙儿的眼中又闪亮出一道惊虹:“宋小姐慧目如电。我只有五比六,比你容量稍大。但我只修到五十九级,智慧还不及你。”
     宋真暗暗寻思:“哪一种生命能够如此得天独厚,大脑这等接近人类?”口中应道:“月神三度出手,聚歼了智慧城十八诸天。那几次出手之前,也是这么客气么?”
     海瑙儿道:“宋小姐为自己选择的外型非常完美,令人沉醉。和你这种智力的高手竞智,我实无把握。宋小姐,我有一言,你我联手,当可征服天下。”
     宋真凛然生惧:“好厉害!我还没有找到她的弱点,她已经出招了。”冷笑一声:“可惜,有人类的大智者在!”
     海瑙儿心念一动:“她有了表情,说明资料正确。”道:“任卧云么?他双腿萎缩如残,智力早非昔日可比。怕他何来?”
     宋真脸色微沉。左手一抬,短剑放置桌上,道:“第一场我是下风!对不起,借光!”话音未落,海瑙儿手心一震,“噌”一声响,掌中短剑出鞘尺许,一道寒光电闪而出,击中桌上短剑的剑鞘。宋真淡淡道:“冒犯了!”
     海瑙儿双眼一片奇瑰,道:“菩提明镜剑?好剑!剑未出鞘,竟已收拾掉我的芥子光母。你要与我比剑?”右手在剑柄上用力一拍,还剑入鞘。
     宋真心想:“她目中光华越来越红,那是什么功夫?”二十诸天妙悟大道,潜修智慧,并无一定之规,不二法门。诸子之学,百家之说,均可任意采掬,取长补短,以求触类旁通,明神益智之效。宋真天赋冠绝本族,不但内功外功,琴棋书画俱臻佳妙,而且精研大脑学、变异学、心理学、预测学等十余门现代尖端科学。观人辨物,随机应变,地球不作第二人想。她本要激怒海瑙儿,故意置剑桌上。她已算好角度,诱使海瑙儿短剑中通灵的广寒光母扑入明镜之刃,自毁而亡。破了聚光汇能剑以奇光惑人心智的神通。海瑙儿果然动怒。但宋真却又犹豫起来。
     她吃亏在完全不明对方底细。任卧云赠剑于她,她立刻明白海瑙儿取胜四大天王,定是斗剑时以幻光相骗,蒙蔽了四人的智慧,才从容取去了他们的智能。但海瑙儿这门能使目光变赤的功夫,她看不出半点端倪。原来预想乘敌心浮意动,与她一较武功,当有七成胜望。此时却大打折扣,又去两成。她心里叹口气。若在平日,遇上这等难得的五五之数的劲敌,她早已或拔剑相向,或抚琴而引,不作白马雄辩,必为拈花之思。何等痛快淋漓?管他谁胜谁负?
     但现在,她不能败!
     所以,没有把握,她决不能贸然出手!
     一点胜机,就此转瞬逸去。
     海瑙儿目光又变得清冷朦胧。她轻吁一声,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宋小姐,你虽破我剑中光母,却被我目中赤光所惑;你虽能巧妙激我之怒,却又难灭自己得失之心。这第二场,你又输了!”
     飞蝠坐在二人之侧,紧张地盯着宋真,心想:“树神乃大智之人,为何却自呈颓势?她若不能稳持通明之心,纵然比上千场万场,也必是比一场输一场,难以扳回。”
     它虽是蝠中之圣,是蝠类千古未有的绝顶聪明高手。但与宋真相比,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它能看出此点,宋真如何不知?
     宋真脸上忽青忽黄,忽蓝忽紫,刹那之间,她已默施七、八种摒心滤意法门,竭力驱逐倏然而生,越来越壮大的脑中杂念。
     海瑙儿冷眼旁观,心头亦不禁惘然若失。眨眼工夫,胜负颠倒过来,大局就此而定。对面这个最强的敌人从此再也不能与自己抗衡。她应该很满意的。可是,她心中却掠过一丝惧意,隐隐想到:“她拥有足可改变甚至毁灭世界的无上智慧,为何十年来却一直甘居人类之下,默默无为?难道这就是情的力量?她勘不破爱和恨,致有今日之败。我......”不敢再想下去,冷冷道:“我师有命,要我把你打回原形,为荆跃报仇。”
     飞蝠──九九唰地站起,厉声道:“胜败未分,你竟敢胡言乱语?”
     海瑙儿冷笑道:“胜败未分?嘿!嘿!什么是胜?什么是败?你这蠢才懂得什么?”缓缓而起,道:“宋小姐,你击垮荆跃,使我师找到了我。你对我其实有恩无仇。念在这点上,我不会难为你。等我击败坚牢地神和人类智者,还需你助我统治地球呢!你好生保重吧!”盈盈转身,下阶出殿。
     刚行至殿门口,忽听身后飞蝠──九九一声惊天动地地悲呼。它大叫道:“树神!树神!”海瑙儿娇躯一晃,心中忽然想起四句佛偈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受恩师重托,于人类三教九流,典籍文章无一不精,佛经自然倒背如流。但昔日念到此处,不过一扫而过,了无痕迹。此时把这四句偈言默诵两遍,脑中一阵烦乱,与往日大大不同。依她修行经验,这种现象正是心智激荡,灵念大盛,智慧即将升级的前兆。若是立即运功配合,智力将大增。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只有惊惶,全无半点喜悦,竟不敢停顿半刻,立时气游神庭,强行冲刷掉所有灵感。直待百念不生,方才舒了口气,急急而去。
     殿堂上,飞蝠扶住宋真的肩和右肘,一对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她丰满的左胸,眼中似要滴出血来。
     菩提明镜剑锋锐无比,二尺剑锋插入胸膛,几至没柄。鲜血慢慢渗透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布衣。
     宋真的眼睛仍是那般妩媚有神,她轻声道:“阿蝠,你是不是很失望?天下无敌的树神今天败了!败得这么惨!”
     飞蝠嘶声道:“不,你没有败!你没有败!”
     宋真道:“我是败了!可是我并不伤心,反而很高兴!快十年了,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阿蝠,让我再摸摸你的头,好吗?”
     飞蝠两眼一片模糊。它低下头,左手撑住宋真的背心,松开右手。
     宋真抬起右臂,微笑道:“你离得那么远,我怎够得着?”
     飞蝠迟疑了一下,左颊靠上她温软的右胸。
     宋真手掌按在它头顶心,笑道:“好孩子,这就对了!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抱抱我呢?我就快要死了,以后你再也不会有机会抱我了。快抱住我啊!”她的眼睛五色闪耀,不知在想些什么。
     飞蝠右手拦腰伸过去,紧紧搂住了她。眼中两滴泪珠终于掉了下来,染湿了宋真的衣服。突然头上一热,一股强大的暖流从宋真的掌心直透而下。
     只听宋真道:“阿蝠,你一心想化身为人,以为可以从此解脱苦难,无忧无惧。但是你错了!唉,我知道你错了,可我不会劝你。你不做回人,你是不会甘心的。你生具异相,实是生命中的奇迹。我研究大脑学这许多年,从没见过你这种飞蝠。现在,我把我的智能输进你的大脑,你的智力会提升很多,成为第一流的智者。但是,我有两件事托付你去办,你一定要答应我。第一件是,等坚牢地神回来以后,让他用手摸摸你的头顶。如果他有什么不明白,你必须毫不保留的全告诉他;第二件......第二件是......”她忽然呻吟一声,右臂慢慢从飞蝠头上垂落。
     飞蝠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宋真两颊泛起红潮,眼中光彩明亮,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飞蝠知道,她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神志只怕已有点不清了。他虽敬她如天神,却更不肯让她带着未了心愿而去,忙道:“树神,第二件是什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宋真定定盯着他:“你答应我,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卧云大智者!”
     飞蝠嘎声道:“树神放心!我定会做到!”
     宋真现出笑意,目光又飘往远方,轻轻道:“青山不碍白云飞!现在,我终于解脱了!我全解脱了!”蓦地大声笑道:“哈!哈!海瑙儿,你真行!你知道我想反叛!你知道我有恨!可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恨的,是我自己!哈!哈!你想不到的,我要反叛的,就是我自己!现在,我做到了!哈!哈!我终于做到了!”她声音突然中断,头一歪,倒在飞蝠胳膊上,就此逝去。
    
    
三、智珠与慧剑

     “请智者放心,我有把握赢她!”田危浑厚有力的声音震荡着小小的卧室,充满了自信。
     任卧云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道:“地神,你不必宽慰我。智慧城没有谁有把握赢海瑙儿。如果你念念不忘一定要赢她,那你一定会输!”
     田危一凛,道:“是。我不会重蹈树神的覆辙,我一定全心全意与她周旋。”
     任卧云道:“她今天刚胜了树神,智力可能又有提升。未思胜,先虑败。你要有承受失败的心理准备。”
     田危又是一凛,道:“是。我有勇气迎接失败的命运。既使失败,也决不敢轻易言死。”
     任卧云道:“蓝田的事情怎么样了?”
     田危皱皱眉,道:“未能解决。”
     任卧云道:“你不必挂着这件事。月神的问题解决了,蓝田自然无事。”
     田危心念一闪:“智者是说......”
     任卧云睿智的眼睛里现出赞色,道:“你在蓝田这些天,也没耽搁修行吧?”
     田危肃然道:“是。为了治理那种无名之菌,我翻阅了大量古籍,虽然尚未找到良方,但确是获益匪浅。”
     任卧云微微一笑,道:“温故而知新!地神智慧又进一步了。”说到这儿,便闭上了眼睛。
     田危脸上露出崇敬之色,道:“是,我明白。”恭身一礼,退出卧室。
     转过身,田危忽然一怔,秦思静静站在不远处。他忙上前行礼,道:“思姐,有事么?”
     秦思道:“小危,你老实告诉我,你与海瑙儿这一战,有多大把握?”
     田危想了想,道:“见智者之前,我认为自己赢面很大,不下七成;见到智者,我就只有六成了;现在,我只有四成多一点儿。”
     秦思脸现惑色,道:“为什么?”
     田危道:“因为......”语音一顿,看了秦思一眼,道:“思姐可是还有指点小危的妙计?”
     秦思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为什么你跟卧云说过几句话,信心会下降这么多?”
     田危呆住了。他仔细看看秦思的眼睛,大吃一惊,道:“思姐,你的眼......你怎么了?”
     秦思一激凌,清醒过来,从怀里取出一颗青色圆珠,递给田危:“小危,这颗智能之珠,装着五个人的智慧精华,你带上吧!”
     田危接过珠子,咬咬牙,道:“嵇高山,马长江,杨如风,骆似电?”
     秦思涩声道:“不错!嵇马杨骆,四大天王的毕生智慧,再加上我秦思近三十年的苦修,全部都在珠内。”
     田危脑中嗡地一声,几乎晕倒。他和秦思名称姐弟,实则敬她如师如母。十余年来,他无论想什么、做什么,不用出口,秦思都能立刻明白。适才秦思神情恍惚,对他的话又茫然不解,他已感到不对。但也只是以为她关心智慧城安危,操劳过度所致。怎么也料想不到她竟把自己辛苦修行的智慧功力全逼了出来。
     秦思淡淡道:“别担心,我还留了一部分,足够我去过一个正常普通人的快乐生活。不过,那是你胜了海瑙儿之后。我对你很有信心,你比宋真更坚强!但如果你万一失败,也没什么,我会和卧云共殉智慧城!”
     田危虎目含泪,“扑通”跪倒,双手高捧青珠,发誓道:“我决不负思姐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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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若愚宫出来,田危漫步而行,苦苦思索击败海瑙儿的方法。正走间,一辆飞蝠车从身后赶了上来,有人道:“地神,请上车!”
     田危回头一看,讶道:“大自在天?你怎么还在驾车?你......”心想:“你现在智慧也不算太差了,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形貌整得清爽一些?这般尖嘴鼠目,拖着一对肉翅,倒不如不化身为人,还更顺眼点儿。”
     飞蝠──九九闷闷道:“什么大自在天?小子姓宋名福。地神请直唤我名字好了。”
     田危一怔,心道:“你居然不姓福不姓傅,这倒是让人想不到。”智慧城二十诸天均非人类,当他们的智慧达到一定程度以后,便可自行进行移植大脑和整容手术,并给自己取个人类的名字。一般念旧者多以自己原属种族之名为姓。智慧稍高一级,以出身为耻不愿为人类所笑的,如四大天王,知道用同音的人类姓氏代替,鸡神改姓嵇,羊神改姓杨。而自觉与人类无异,彻底改名换姓的,却只有树神和地神。他们的智慧已堪比最优秀的人类智者。飞蝠现在的容貌虽与他身份不太符合,但他自取的名字却显示出他实有着超人的智慧。
     这也大大出乎田危的意料,也令他惊喜非常。
     数日之间,二十诸天伤亡殆尽,田危心如刀割。虽无兔死狐悲之想,却有形单影只之实。而今突然有一位智力相当的同伴出现,怎能不喜?
     宋福道:“智者要我送你。我是明日之战的仲裁。”说到此处,鼻中一酸,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在树神家里,说的也是这句话。”
     田危看看天,太阳即将西坠。道:“宋兄,我想去智慧殿一趟。”
     宋福眼角跳了几下,道:“那,请上车吧!”
     田危道:“不用。我一向用脚走路,从来不坐车的。”
     宋福微微有些奇怪,心想:“这位地神真古怪,连大智者出门都坐车的。他却喜欢走路。”双翅一扇,旋了下来,道:“好,我陪你。”
     田危瞅瞅他的翅膀,道:“车怎办?”这是卧云智者的座车,丢在道上,虽说不会遗失,总是有碍观瞻。
     宋福道:“无妨。”话刚出口,一头硕大的飞蝠从车内跃上驾驶座位。飞蝠车调头而回。
     宋福道:“它是飞蝠──九二,是替代我的。”
     田危听他言中大有惆怅之意。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并不劝他,只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知宋福心中正想:“上午我驾车送树神去智慧殿。不到一日,树神没了,飞蝠车也没了,只剩下了我自己。”
     智慧殿。
     田危听完宋福的叙述,皱眉不语。昨日,任登云连夜赶至蓝田。他才明白,智慧城已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但他深信树神的实力,所以还是按部就班,交代好一切,才往回赶。他怎么也没想到,宋真在顷刻之间便智慧崩溃,战败自杀!震惊之下,他先没去见智者,立刻就找到当场仲裁宋福。宋福其时心情激动,口不能言。但他只一按宋福头顶,感受到宋真专门留下的一点残存记忆,立时明白,树神是输给了自己,而不是败在海瑙儿手下。
     坚牢地神和菩提树神是智慧城中两大支柱。犹如双峰并峙,难分轩轾。宋真一直暗恋卧云智者,田危心里比谁都清楚。但秦思对他有点化再造之恩,他虽然同情树神痴心,却一点忙也不能帮,唯有叹息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他去见任卧云时,自信满满,认为有必胜把握。及任卧云点了他几句,他才霍然而惊,察觉自己太过盲目自信。
     此刻宋福将自昨晚初见树神至上午宋真亡故的一切情况,全都一一道出。田危额上不禁冷汗直冒,心头暗暗叹服:“智者真是了不起!我只说了一句,他已看透我的心思。若非他一句温故而知新,我只怕要形神俱灭,败得比宋真更惨!”
     宋真之败,固因情爱缠绕,负担过重。但若不是碰上海瑙儿这种一等一的高手,又怎能使她生出惧意,而致被心魔蒙蔽智慧?海瑙儿能窥到宋真的弱点,自然也能看出自己的破绽。这可怎么是好?
     宋福见他神色惶然,他现在的智力已颇高,知道他尚未想出胜敌之计,心中大急,想道:“我不惜把种种细节全都说给你听,就是希望你能击败海瑙儿,为树神报仇雪恨。可是你身为二十诸天数一数二的人物,想了这么久,还是毫无办法。这......未免太无能了吧?”一急之下,忽然想起件事来:“地神,昨晚树神好象查问过我的棋力?”
     仿佛漆黑的夜里突然擦出一点火星,田危顿时站了起来:“树神问过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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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牢地神,是梵文Prthivi的意译,意为此神有如大地之坚牢。又称“地天”。
     据《大日经疏》卷四载,释迦牟尼初坐道场时,魔王唯恐释迦得道后会使自己的势力毁灭,于是率领魔军、魔女,向释迦轮番进攻诱惑,软硬兼施。但由于树神尽力守护,全部失败。魔王恼羞成怒,狂吼道“我所作之业,汝已为证。汝之福业谁当为证?”释迦即垂无畏手指地,表示自己的一切福业大地即可作证。
     这时,大地轰然震动,坚牢地神从地中涌出半个身子向佛陀顶礼致敬,并大声唱言:“我是证明!”魔王顿时哑口无语,只好带着部下灰溜溜地退走了。释迦牟尼得此“神证”,立即得道成佛。
     海瑙儿闭目阅读。这段话她在月宫时已反复阅读。此刻重读,心中冷笑:“坚牢地神排位虽与菩提树神相仿,功绩显著。但他的真正实力哪能与树神相比?任卧云公正严明,目光如炬,二十诸天各得其所,断不会弄错此节。单看此人治理蓝田之疾,半月不见其效,便可想见其余。因缘际会之徒,何足道哉?”想到此处一转念:“二十诸天一一伏诛,下一个,是任卧云?任登云?抑或秦思?”一想起这三人,心头一阵发热。
     她师父任攀云九年前与兄长任卧云争智者之位,使荆跃挑战护法诸神。荆跃才赋极佳,忠于主人。诸天均极敬重。加上这是任氏兄弟间的事,大家都希望由他兄弟二人自己解决。任卧云也顾及荆跃之才,颇有允意,欲凭自身智慧折服弟弟。但荆跃护主心切,又见诸神退让,顿生傲气,竟出言无状,要与任卧云一较高低。任卧云爱惜他,不与他一般见识。荆跃更是忘形,故意打伤了几位护法神,千方百计逼任卧云动手。这下惹怒了菩提树神宋真。宋真由任卧云指点成人,内心极崇敬爱幕这位恩师,见不得旁人对他丝毫无礼。荆跃如此咄咄逼人,更是大犯其忌。她本来恬淡谦和,此时一怒之下,奋然一击,却把荆跃打成重伤,智力大减。
     宋真与荆跃一战,实际上就是任氏兄弟智慧的较量,只不过出手的是他们的弟子罢了。任攀云一败涂地,却极不服气。逃亡月宫,欲图再起。任卧云虽为智者,难抛兄弟之情,不但否决了诸天封闭任攀云智力的建议,还一口答应任攀云,十年之后任攀云的弟子重返地球,自己决不主动出手。
     海瑙儿想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心想:“恩师昔年于大败之日,便已展开反击,埋下伏笔。我提前一年出宫,更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任卧云眼睁睁看着诸天被戮却毫无办法。嘿嘿!任卧云啊任卧云,你过于相信宋真的实力,又囫于手足感情,不肯赶尽杀绝。名为智者,实则愚人。现在,就算你肯出手,我也不怕你了。恩师说她三妹智慧甚奇,要我不要惹她。嘿!恩师啊,你也要念兄妹之情么?我不会那么傻。对,我先打败了她,再做掉秦思,让任卧云变成孤家寡人。那时他心如火焚,智慧错乱,我便可不战而胜,从此这世界唯我独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定下这个计划她才安心睡去。她虽然已不惧任何人,但对菩提树神的师父,毕竟还有一点忌惮。能够不战而屈,自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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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
     智慧殿。
     田危待宋福介绍完毕,宣布竞智开始。立刻便朗声道:“月神智慧超众。竞智之前,田某有一个问题,想先向月神讨教。月神不会拒绝罢?”
     他这番话颇为讨巧。他道是竞智之前向月神请教,但仲裁却明明已宣布竞智开始了。那么海瑙儿若同意他的要求,又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这头一场斗智不免输了。但若不同意他的要求,却又显得未战先怯,折了锐气,心理和智力也会大受影响。
     海瑙儿胸有成竹,心想:“此刻对面若是宋真或任卧云,我还会考虑考虑。对付你,想都不须想。”又想:“若是宋、任二人,他们也不屑如此取巧了。”想到这里,不自觉叹息一声。
     宋福看在眼里,心中大喜。他不知海瑙儿是叹智慧城已然无人,还道她左右为难,忙道:“地神此言欠妥,月神可以拒绝。”
     这话貌似公允,其实仍是刺激海瑙儿,分散她的精力。
     海瑙儿微微一诧,看他一眼,道:“一日不见,你竟然聪明了许多。莫非是宋真至死难舍卫城护法之念,特意造就你的么?”
     宋福听她提起宋真,暗暗一咬牙,冷冷道:“此非正题,月神不必王顾左右。”
     海瑙儿更是诧异,道“不错!你二人齐上,可以和我一斗。”
     她虽猜中宋福智力大增原因,但宋福不予答复,反而令她怀疑起来。世上蝙蝠成千上万,要找一个智力达到宋福这等境界的,却绝无仅有,实是不可思议。她心中暗想“宋真纵然不惜智能,但要骤然间使一头飞蝠智力大幅提升,达到只比我稍差数级,却决不可能。定是任卧云这九年之中秘密培养的异种。他能培养这头飞蝠,自也能培养别的物种。好厉害!”心下又惊又喜。这飞蝠难忍一时之气,反泄了任卧云的底,令自己有了防备,此后任卧云再也别想出奇制胜了。
     田危皱皱眉:“那么月神答应了?”
     海瑙儿道:“不错!”
     田危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苦笑,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只形如人的大拇指的白色小瓶。小瓶是透明的,里面空空的,肉眼根本看不见什么。
     海瑙儿朦胧的眼神顿时一亮,道:“田先生,你好聪明!”
     田危道:“不敢。田危身为地球的护法地神,不得不尽心保卫蓝田。”
     海瑙儿冷笑道:“智慧城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却还在关心是否五谷丰登,岂不可笑?”
     田危道:“在月神看来,也许十分可笑。在田某看来,智慧城可灭,蓝田决不能毁。”
     海瑙儿道:“蓝田并未被毁,只是减产一半而已。足够人类食用了,你何必着急?”
     田危道:“弱肉强食,自然淘汰。数千年前就有的法则,何妨一用?”
     田危听她轻描淡写地随口道来,心底里泛起阵阵寒意,想道:“此人心地冷酷,犹胜乃师。如由她控制了智慧城,天下必然大乱。别说其他生命,就算人类,也要回复到昔日战乱不休,你争我夺的可怕岁月中。”突然之间,心中闪过一丝悔意:“智者告诫过我,月神的问题解决了,蓝田自然无事。我却没有听进去,自作聪明,非要先解决蓝田。这下,当真叫弄巧成拙了。”
     海瑙儿道:“田先生,你为何不说话?很吃惊吗?唉!那我就发发慈悲。如果你今日能活着回到蓝田,可取鸡粪、牛粪、人粪各一份,以七倍的马尿相调,遍浇田上,便可立即杀死那种无名菌。”
     田危点点头,道:“宋兄,请记下来。”
     宋福看他一眼,提醒道:“地神,你要请月神回答什么问题?”
     田危皱皱眉,心中叹道:“宋福智力毕竟差了一点。”他要问的,正是如何消灭蓝田的无名之菌。他从任卧云的话中得到启发,断定那无名菌必与海瑙儿有牵连,故此特意定下此计,要迫她说出解法。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弱点,便是蓝田之危,若不能在竞智前克服,必会被敌人抓住。但他一听海瑙儿说了几句话,立刻发现自己错了。海瑙儿傲气充溢言辞,已犯下罕见的轻敌藐战大错。若抓住机会,不难一举将其击溃。可自己已然发问,箭在弦上,势又不能后退。只好取出那装无名菌的拇指银锁,登时震醒了对方。海瑙儿既然醒悟,一切伎俩都不必再使,以免反被她乘。
     田危看看对方,又点点头,道:“我要问的,月神已完全猜到,不用再说了。”
     宋福目射异光,哼了一声。
     海瑙儿颇为失望,冷冷道:“你不肯与他联手,哪有胜机?”
     田危虎目一翻,大声道:“大丈夫临战疆场,用智使诈则可,岂能卑鄙无耻,自欺欺人?如今我再无萦怀之事,当与月神决一死战!”
     海瑙儿目中一片朦胧,盯着他英伟的形貌看了半晌,道:“名无虚传!是我错了。”
     宋福满脸通红。他身为仲裁,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死海瑙儿。海瑙儿说出解救蓝田之法,他立刻就想到,田危还没有提问,大可趁机另提一道难题,干扰海瑙儿心神。却不料海、田二人的反应,竟是完全相反。他智慧虽较二人不及,差得却并不很远,马上意识到自己帮了倒忙。
     智慧到了海瑙儿、田危这一级数,二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可说无时不在较智。海瑙儿殷望田危与宋福联手,暗含阴毒后招。田危倘然答应,就算稍一迟疑,以宋福之计为然,也已表明,田危实是自承智力不及海瑙儿。如果形成这种氛围,那还斗什么智慧?田危以胜利为代价换回的一点点优势,立时将丧失殆尽。
     海瑙儿自出月宫,这是第一次受挫。心中恼怒,却不得不道:“这一场你是上风。第二场怎么比?”
     田危凛然道:“这第二场,我欲以智慧城正宗技艺向月神请教。”
     海瑙儿道:“正宗技艺?是什么啊?”
     田危道:“世界百艺,唯棋既浅且深;百棋之中,又只围棋深不可测。故我城中智者诸天,皆修棋道。月神智能通天,当不会在意田某占这一点便宜罢?”
     海瑙儿道:“我听说田先生精修土壤学、五谷学、走路学、反思学等诸般顶尖边缘科学。你全舍弃不用,岂不是我占了便宜么?”
     田危哈哈一笑,道:“海月神随手撒下一种无名细菌,田某已不知所措。月神反说我精于现代科学,岂不可笑?”
     海瑙儿低低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那无名菌是我恩师研制出来的,与我并无关系。”神色一端,道:“闲来无事,下一局也好!”
     宋福听二人谦虚,早已不耐,这时见海瑙儿答应,便道:“请!”取出一块侧楸古棋盘,放置桌上。
     那棋盘厚约一尺数寸,色呈金黄,纹理细腻。四个侧面各雕一条金龙,张牙舞爪,生动之极。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
     田危站起,提起座椅,倒退三步。他步子奇大,三步虽是倒退,却已退出两丈左右。他看看远近,放下椅子,坐了下来,笑道:“月神容颜之美,搜人魂魄;月神目光之厉,直剖肝肺。田某自知定力不够,只好离得远一些,月神莫怪失礼!”
     海瑙儿暗暗警惕,想了一想,也退出两丈之外,心想:“看你捣什么鬼!”
     田危道:“这棋盘四壁,均暗嵌一抽屉,内装黑子或白子。月神请选择一面吧!”
     海瑙儿道:“客不欺主。田先生请。”
     田危道:“如此有僭了。”右臂忽地伸出,五指凌空虚虚一抓。“吱呀呀”轻响中,棋盘抽屉缓缓而开,就象人用手轻轻拉出来一样。田危手势一变,拇指、无名指、小指微呈自然弯曲,食中二指分出上下,作拈棋子状,笑道:“且看运气如何?”
     “嗖”地一声,抽屉里一道白光飞出,不偏不倚,正投进他二指钳口中。乃是一枚白子。
     田危叹口气:“运气总是偏爱强者。此非吉兆。”
     海瑙儿双目倏地变成血红之色,道道赤焰喷出,长及半尺。就这一眨眼间,她的头颅面目已被无数彩霞包围,光华流动处,绚烂耀眼,仿佛一个红色玉球。
     只听“铮”地一声响,聚光汇能剑骤然出鞘。与此同时,她这一面的抽屉也弹了出来,一粒黑子粘在了她短剑剑尖之上。
     田危、宋福一齐变色。他们都只听到短剑出鞘的声音。抽屉摩擦声、棋子破空声、棋子碰上短剑声却没听到。这块“四海神龙枰”是一百年前地球智能机器人第一巧匠“风船”为大智者无依所制。其后不久机器人全体被毁灭,风船也同时遭劫。无依为免睹物思“人”,将四海神龙枰封存于智慧殿的藏器阁中,下令等闲不得使用。所以这块棋枰百余年来从不曾用过。今日被她如此疾快地凌虚抽开,不可能没有声音。显是海瑙儿内力霸道强猛,短剑尚未出鞘,劲气已汹涌而出。一气呵成,四种声音本该分四下响出,却被她合而为一,束为一声。
     田危听宋福说过,知道宋真就是看不透她这门功夫而遭惨败的,心中也自悚然。但他早就打定与她死拼的决心,虽畏不乱,喝道:“好神功!请落子。”云霞四散,赤焰渐消。海瑙儿一剑在手,目光又复朦胧迷幻。她默默凝注田危片刻,忽张口吟道:“高者在腹兮,雄视四方!”短剑一指,黑光乍现,剑尖所粘那粒黑子,已飞入棋盘,正好落在中央的“天元”之上。
     此着一下,田危立知对方棋力之高,远在意料之外。心中一凉:此路不通。
     数千年前,弈者多重边角,有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认为据角占边容易捞空,中央则四面漏风,围空价值不大。
     但就在那时,高手们也极重视中腹势力。随着时代的进步,围棋理论进一步完善充实,锓锓有“主中原者王天下”之势。
     智慧城三大智者,二十诸天,个个精擅棋道。宋福智力高出同类甚多,也颇得益于围棋。这些人都深知中腹的重要,对局中念念不忘要迅速在中央构筑堡垒,威慑四方之敌。海瑙儿“高者在腹兮,雄视四方”,也是这个意思。
     但无论三大智者,还是二十诸天,都极少第一着下在天元上。原因很简单,天元布局极难掌握,稍有不慎便会出现平白浪费一手棋的危险。对高手来说,先后手的差别已经不得了。白下一招废棋,那等于把胜利拱手相让对方。田危的记忆中也只任登云和自己对弈时下过一次天元。
     他沉思很很久,吟道:“拙者自守兮,牢不可摧!”轻轻落子,下在右下方三三之位。
     三三位在围棋布局中,是最为坚实的一种下法,一手尽护角地。与天元的飞逸恰恰相反。他落子姿势也极笨拙可笑。棋盘明明在数丈之外,他却偏偏当它就在眼前。食中二指拍下,明明落在空处,那棋子却又偏偏出现在枰上。
     海瑙儿道:“对句工整,落子稳健。坚牢地神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佩服!佩服!”
     田危脸上一红,道:“树神神功惊人,气魄宏大。更是可钦!可叹!”
     海瑙儿皱一皱眉,心里隐约有点不安。她倒不是说客气话,而是的确感到,田危功力如此深湛,怎生取胜,实在是个剌手问题。
     田危亦是心神不定。这一回合双方斗文才,斗武功,斗棋技,斗暗器,表面上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但他此时已明双方优劣之处,心里清楚,这种局面很难维持长久,拖延下去,自己有败无胜。一眼瞥去,发现海瑙儿面现沉吟犹豫,知她也不好过,正是一个机会。立时吟道:“举棋未定兮,取败之道!”
     海瑙儿一怔,心想:“哎哟,他反击了!”心下微觉慌乱,内力顿时不纯。伸剑去吸棋子,抽屉里竟跃起两枚黑子,同时向短剑飞来。
     海瑙儿大惊。这两枚棋子一旦粘上短剑,顿时便成笑柄,自己也无颜再纠缠下去了。危急中左手小指突然弹出,一道无形劲气击在其中一颗子上,把那子撞得反向田危疾射过去。右剑一沉,接住剩下的那枚棋子。
     田危不料她有这等救急怪招,来不及细想左手一挥一圈,已把那粒黑子收了下来。
     海瑙儿见了他接棋子的手势,心中霎时一片雪亮:“啊,原来如此。险些教你骗了!”她素来清明在躬,智慧朗照,临敌迎战从来是未战之前已将对手底细看得一清二楚,真正交锋时便胸有成竹,稳操胜券。今日一战,她认为双方颇有一段距离,应该轻松击败对手。哪知田危实力之强,似乎还在宋真之上,给予了她极重的压力。一时心忙意乱,几乎酿成大错。此刻忽窥出对手秘密,信心立复,笑吟吟道:“随手而应兮,无谋必亡!”
     田危心头一沉:“不好,让她看了出来。”暗提一口真气,左手五指霍然一拂,把左手收的黑子弹向海瑙儿面门。喝道:“来而不往,非为正礼。”
     海瑙儿浅笑一声,道:“智珠在握,能奈我何?”短剑一横,内力外铄,剑尖上棋子飞起,两枚子空中相撞,“叮”地一声脆响,一齐粉碎。
     田危如遭雷殛,全身大震。他练有一种奇门内功,能够在某种特定环境下感应别人的智能,用以补充自己智慧的不足。秦思交给他的那颗智能青珠,被他偷偷握于左手,等于合秦思、嵇马杨骆四天王以及自己六人之力与海瑙儿相斗。为救智慧城大劫,他已不择手段。这门功夫,便叫“智珠在握”。他通过宋福头顶感应接收到宋真的残存记忆,用的也是这门功夫。
     但他是何等身份?此刻已被海瑙儿识破,他一震之下,便站起来道:“不必再比了。我输了!”
     宋福勃然大怒,叫道:“你......你说什么?你居然认输了?”
     海瑙儿道:“恩师曾道,二十诸天中,许我留下一人,作为我治理地球的助手。昨天,我把这机会给了菩提树神。可惜......她选择了解脱。如果......”
     田危暴喝一声:“住口!”
     海瑙儿轻叹一声,幽幽而止。
     田危道:“智慧城二十诸天早已勘破智愚生死,纵使挫骨扬灰,智灭神亡,又有何惧?月神以此相诱,未免欺人太甚!”他转头向宋福道:“宋兄,你现在立刻去若愚宫回禀智者和思姐,我田危败了!但我向他二位立下的誓言却定会兑现。”
     宋福一愕,尚未答腔。海瑙儿已道:“田先生,你立下过什么誓言?”田危道:“我答应智者,与你周旋到底,绝不轻易言死;我也答应了思姐,决不负她所望。”
     海瑙儿冷然而起,道:“你已败了!”
     田危哈哈而笑,道:“不错,我败了。所以我没什么可输的了。”他虎目之中,陡地闪出灼灼神光,道:“你所倚仗,不过是奇异内功和这口巨能之剑。我有智珠在手,胜负未可料知。我早说过,我要与你决一死战!”
     海瑙儿举起手中短剑,淡淡道:“这真是数百年来最奇怪的一战:你智力远不及我,却偏偏拥有与我一战的能力。好,你有智珠,那就来试试我的‘慧剑’吧!”
     田危大笑三声,甚是古怪。但见他忽然手势一挥,“嘿”的吐气扬声,竟将手中的青珠掷了出来。方向正是海瑙儿的面目。
     宋福啊地一声。心想:“地神糊涂了。凭海瑙儿的智慧力量,什么武器能打中她?就算打中,又能伤得了她?”却见田危头一偏,向自己看来,目中充满怜惜之色。
     海瑙儿双睛光华一艳。心里大吃一惊的同时,已经明白了田危的意思。暗暗赞道:“好一个智勇兼备、胆气惊人的坚牢地神!”不敢怠慢,短剑竟也脱手飞出,直撞向青珠。
     说时迟,那时快。青芒冷电,如同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发出剧烈的呼啸声,急切地扑向对方。
     两人相距不过五丈,剑珠刹那间便已遇上。当二者之间仅剩三尺多远时,突然同时停了下来,一切声音也突然消失。
     海瑙儿的短剑并非俗物。
     田危当她拔出短剑时,已经肯定,这口剑大有蹊跷,其中蕴含着极强大的能量。
     他手握智珠,虽不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能力也顿时增强半倍有余。这才能两丈之外凭空拉开抽屉,吸起棋子。他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同样做到这件事。
     因为没有一个人的功力能强过他一倍半以上。他的智力已修至第八十七级,按五比九的脑容比,已相当于第四十八级的人类智者。比起任卧云、宋真、海瑙儿等虽稍有不如,但既算任卧云,也还没能突破第五十一级大关。世上更不可能有六十级、七十级的智者。
     但海瑙儿却不但拉开抽屉,吸动棋子,而且做得比他更好。
     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口剑。
     那口剑是卧云智者少年时自铸的两口短剑之一,名为聚光汇能。有两种特异的功能。
     其中一种聚幻奇光之能,被宋真用另一口菩提明镜剑破掉。还有一种,便是汇集能量。
     田危可以断定,这口短剑之中,一定汇集了许多的智慧能量。可能只比自己的智珠略有不及。只是要激活剑中的智能十分不易,需要消耗大量的真气内力,而海瑙儿又非常高傲自负。所以她连战十九诸天,甚至对宋真,也只是以本身的修为相抗。若非自己借助智珠之力功力大增,只怕也不能使她动用短剑。
     由此亦可断定,自己能暂与对方相持不下,实拜她功力大耗之赐。一旦她恢复原状,必然抵挡不住。尤其当他弹射棋子,发现海瑙儿功力恢复甚速,已能与自己相颉时,更时心惊肉跳。所以他当机立断,立刻认输。乘她虚弱,运起毕生功力,要与她拼个同归于尽。宋福既不能领悟其理,那就一起殉城。也许,他一直盼望的,就是这一时刻!
     田危心中唏嘘。宋福奇相奇遇,乃是地球栋梁之才,实不该横死此地。但人各有命,无法避免,这也是他十余年前得道成人时已悟通的道理。略一念及,便不再想。左手力道一吐,向着青珠遥遥击去。
     这时那短剑和青珠悬在空中,仍是相隔三尺许。青珠凝然不动,短剑却以剑柄为圆心,急速横向旋转,划出道道光圈。似是两大高手对阵,青珠冷眼而视,虽然一动未动,却已发出阵阵杀气,直逼过去。短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苦不堪言,正布下防御网,竭力不露破绽。
     海瑙儿面无表情,心下却暗惊。那青珠是她吸了四大天王智能,贮于其中。为打击任卧云和菩提、坚牢二神,故意还给任卧云的。四大天王的智能相加是多少,她一清二楚,决非短剑之敌。但现在明显是短剑处于劣势,自是青珠中又有一股极强大的智能注入,由它为主将,统率四大天王,青珠才会威势大增。这股智能原属谁所有?谁又会心甘情愿鲜出智能?她首先想到宋真,接着是任卧云,随即便排除了这两人。如是他们,短剑支持不了这么久。正自胡思乱想,忽见青珠上暗光一闪,静静而自然地逼近数寸。她顿时脑中一晕,想道:“糟糕!短剑控制不住了。”
     青珠一直在施加着压力,想要靠近短剑。短剑秉承海瑙儿意旨,却是千方百计阻止青珠,也即田危的意图。
     原因很简单。
     只要珠剑相撞,必会发生大爆炸。而以青珠短剑中的能量之巨,整个智慧殿都将化为灰烬。
     海瑙儿从没想到,她会陷入这种自己控制不了的危险局面之下。
     这使她愈加佩服田危的大智大勇,深感自己过于轻视了这位与菩提树神并列的坚牢地神。
     骄兵必败!实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但她不会甘心这种与敌偕亡的命运。
     心念一动,已有了主意:“我本身武功,远胜于他。如果我能在珠剑相撞之前杀死田危,以我的速度,不难逃出爆炸范围之外。青珠纵然胜过短剑,但这场赌赛,却是我赢了。”
     这是一个相当有成算的良法。
     以珠剑相持的情况看,田危的武功比起海瑙儿,确是差了一筹。
     但一向果敢坚定的海月神,却在这生死俄顷的关头犹豫起来。
     她虽然不喜欢“逃命”这两个字眼,但如果需要,她也不介意试上一次。
     田危虽然值得尊敬,却还是敌人。
     对敌人,是不能有仁慈之念的。
     她割舍不下的,只是她的短剑!!!
     那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田危目光闪闪,又连发三拳,摧动青珠。
     珠剑距离又近了尺余。
     他心中又惊又喜。
     现在他已有十足把握,可以与海瑙儿同归于尽了。
     他不理解的,只是精明的海瑙儿为何放掉了适才唯一脱身的机会。
     “难道她已知道我心中之想?但我真的会招呼宋福联手齐上,全力阻止她逃去吗?”他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
    
    
四、诸神的悲哀

     蓦然,殿外一声梵唱,清如鹤鸣。一个女子道:“两位请住手!”
     这声音十分悦耳。短短五个字清清楚楚传入殿中,三人均是心头一阵荡漾,舒服慰贴之极,忍不住便想照她的吩咐行事。
     海瑙儿在三人中功力最深,一呆之下,忽然清醒,急摄住心神。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殿外之人的道行深不可测,决非智慧城中智者。难道是孤单?”她一听这女子声音,不由自主地同时生出惧怕之念和亲近之心,这两种想法十分矛盾,令她脑中大为混乱。她知道,就是任卧云,也没有这种魔力。
     她不由想起恩师的资料中曾提到的上代女智者孤单。
     在地球的智者史上,女智者占有重要地位。但成为首席大智者,却只有孤单一人而已。
     而这位千年一见的奇人,也已于十年前让位于任卧云。
     据说孤单智者之所以自动退位,一部分原因是任卧云对蓝田进行了根本改造,为天下苍生立下盖世功勋,令她老人家十分欣赏,庆幸后继有人。所以提前传位让贤。
     但主要原因还是她当时智慧修行正到了关键时刻。
     难道她修行大进,重又回到智慧城?
     田危功力不及海瑙儿,没有她醒悟的那么快。但他侠心天生,脑子兀自不听使唤,口中已不由自主地叫道:“智慧殿马上要爆炸了,殿外人速速远避!”
     一声冷笑,一个巨大的身影闪了进来。田危微微一凛,清醒过来。喝道:“是谁?”他这一声舌绽春雷,一道气浪冲向宋福,顿时将他也震醒过来。
     三人同时看去,只见殿外走入一个身高丈余的巨人。他头大手大脚大,无一处不大;嘴阔肩阔腰阔,无一处不阔。最奇异的是他两眼没有白眼珠,蓝汪汪的,发出幽黯的冷光。
     宋福大喝一声:“智慧圣殿,闲人不得进入。”
     田危看那青珠短剑时,只见短剑旋转渐慢,剑脊不时闪现出刺目的银芒,青珠体上则泛起青白的惨色,一寸寸逼近短剑。
     珠剑之间距离,已不足半尺。
     那巨人眼见事急,也不说话,骤然一掠而出,不知如何一游一蹿,便上了高台。巨掌一伸,低低闷吼声中,空中对峙的青珠和短剑已被他摘了下来。
     海瑙儿见了他矫若游龙的特异身法,顿时想起他的来历,骇然道:“荆跃?!”
     巨人充耳不闻。看看左手的短剑,再看看右手的青珠,神情越来越是凄苦,突然间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他这哭声凄惨之极。宋福站在他身旁,原准备出手制服他。却被他这伤心一哭,触动了心事,心头一阵激动汹涌,泪水忍不住也汩汩而出。
     海瑙儿冷冷地看看二人。抬头向殿外看去,想要知道主角是谁。
     一人低叹道:“小妹今日才服了两位兄长。生命达到一定智慧,其七情六欲之强,竟是远超人类。小妹从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这声音温和动人,一股淡淡哀怨深藏话语之间,令得田危和海瑙儿都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最懊恼后悔的事来。宋福和那巨人更是号啕而哭,大放悲声。
     另一人叹道:“其实攀云错了,我也错了。我们三兄妹都错了。如果九年前我们能平心静气好好谈一谈,也许不会弄成这个样子。”这人赫然是智者任卧云。那声音好听的女子自是他的三妹任登云了。
     海瑙儿脸色微变。她本要从荆跃手上夺回聚光汇能剑,这时却凝神运功,不敢稍动。
     任卧云出现,已是不可小视。想不到他妹妹竟更厉害如斯。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信心动摇了。
     只听任登云道:“大哥,我先去蓝田了。”
     任卧云道:“也不用这么急啊!你嫂子已带着二弟走了,你......你不多陪陪大哥?”
     海瑙儿唰地站起,目射冷光,斜睨一眼兀自痛哭的巨人荆跃。想了一想,又慢慢坐下。
     沉默一会儿,任登云道:“我初破大关,难以自掩光辉。只怕他们都如鲸王一样低头膜拜,那就糟了,我可不想......我先至蓝田,一则救治五谷;二来也想想法子,盖住这光华。”
     任卧云喟然道:“不动声色,不露圭角。为何大智大慧之人,却都是竭力隐起自己的智慧呢?”
     任登云叹道:“智慧修行越深,越感到自己的不足太多。这只怕才是大智若愚的真正含义。好了。大哥,你进殿去罢,我走了。”
     任卧云急道:“登云,鲸王复苏,你那巨鲸飞船没了驾驶,要不要找一个?”
     任登云道:“我自己来,更舒服。大哥,你告诉荆跃,要他好自为之,勿负大好智慧。”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此时,殿内几人才完全恢复正常。荆跃和宋福从地上起来,擦干眼泪。
     海瑙儿冷冷道:“荆跃,你带任登云去了月宫?”
     荆跃怪眼一瞪,蔚蓝的眼里射出仇恨之光。勉强忍了半天,低下头,不去理她。宽阔的胸膛一起一伏,煞是吓人。
     田危道:“月神勿怪。是我请鲸王相助,带登云智者去月宫寻兄,劝他罢手息兵。只是,荆兄怎会智慧大进,重新成人的?”荆跃当年被宋真一拳震断大脑三道主神经,智力降为五流角色,便在鲸族也排不上号。这九年他虽然还活在世上,人们却早将他遗忘。
     荆跃闷声道:“是登云智者见道主人之后,突然间领悟到智慧真谛,突破了五十一级大关。然后以大智慧为我接续上主脑神经,令我再世为人。”
     田危和宋福互看一眼,心下均是暗暗震动。想不到任卧云、宋真苦修十年都未能突破的五十一级智慧大关,竟被任登云在一瞬间便轻松越过。
     原来前日任登云为海瑙儿和嵇高山、马长江、杨如风、骆似电四大天王竞智仲裁,目睹海瑙儿强行吸干四人智能,手段十分狠辣。她和长兄见解不同,素不以这四人为“人”。认为世上只有人类才是万物之灵,其他生命纵然修成人形,也还是无情无意的异类。但见海瑙儿如此冷酷,心中毕竟恼怒。只是海瑙儿是奉二哥之命而来,自己却不便直斥对方。她心思细密,总觉其中颇有疑问。二哥精研生命学,对生命的看法虽和大哥完全两回事,有一点两人的研究却是一致的:凡生命皆有感情,甚至超过人类(这一点她却不敢苟同)。他主张奴役动物,利用它们某些智力上的奇迹,唤醒人类沉睡的大脑,激发人脑的强大潜能,促使人类的智力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任登云知道,二哥的想法或许过于激进,但他决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她行动果断,想到这里立即行动,决定去找二哥问个明白。她伪称去蓝田帮助田危,只在蓝田转了一圈,便径上月球。临行听从了田危的建议,让建议做了飞船的驾驶。荆跃智力虽下降许多,但对故主十分眷念,又熟悉任攀云的一切,所以很顺利就找到了他。
     见到任攀云,两个大吃一惊。他呆呆地躺在床上,嘴里含着一根自动进食管。
     他智力竟已完全丧失......
     听到这里,田危全明白了。那口聚光汇能剑中,锁的正是任攀云的智能。心凛之下,勃然而起,喝道:“好个妖女,竟然反噬恩师!你这等大逆不道之徒,我田危第一个放你不过!”
     宋福愤然拔出菩提明镜剑,沉声道:“无情无义之辈,不配披上人皮!”
     海瑙儿漠视二人一眼,转问荆跃:“你当真对那任登云低头膜拜,敬畏如天神么?”荆跃为人十分傲气,除了主人任攀云外,既使面对宋真、任卧云,也是高傲无比,别说膜拜,连头都不会低上十度五度。这件事不问清楚,她绝对无法安心。
     荆跃立刻抬头,双目平视,肃容道:“不,她不是天神,她是菩萨,大智大慧、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他说得那么虔诚,一字一字都似从心头掏出来一般。
     海瑙儿狠狠盯着他,眼中一片奇红。荆跃毫不畏惧,蓝幽幽的双睛一眨不眨,道:“我知道你的来历。你的赤瑙真气一举手便可杀了我。但你决不是登云智者的对手。你听过她的声音,你的感受自己应该很清楚。其实她根本不用说话,只要你一见到她,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心生崇敬!”
     海瑙儿寒月似的玉面刹时变成死灰之色。自从任登云发话一来,她一直拼命在心里欺骗自己:“不是的,这不是真的!”可现在她那智慧深湛的大脑开始自动拒绝这种对修行危害非常严重的自我暗示。
     她恨!她恨!她恨这个让她曾以之为傲的大脑。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继续下去?
     蓦地里,她尖叫一声,喊道:“我不信,我不信!她只不过比我高了一级,怎么可能有如此巨大的魔力?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她两手捧住头,声音凄厉可怕无比,仿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令人不寒而栗。
     田危忽然想到:“我手握智珠时,自觉智慧功力空前绝后,古今无双。但却也远不能达到登云智者这般‘佛光普照’的无上境界。难道人类智者冲破五十级难关后,智力竟是呈几何增长之势么?”
     殿外蹒跚着走进一人,一摇一晃,慢慢上了石阶。每上一阶,他都要发出一声喘息。他咬着牙,将二十级石阶全都踩在脚下,嘴里不禁心满意足地呻吟几声,道:“海小姐,这不是魔力,而是智慧的力量!你不必心沮气馁。你天赋奇禀,昼夜均可不停修行。若能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会有坦坦荡荡,任意纵横之日。”
     他一开口,田危和宋福愕然回头,都想:“怎会是卧云智者?”卧云智者便在殿外,随时可能进来,他俩都知道。但近十年任卧云外出,从未离开过飞蝠车。换言之,从未走过一步。它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气喘吁吁,一步三摇的软弱汉子,会是道貌岸然、威严睿智的卧云大智者。
     海瑙儿大叫一通,便即冷静下来。听任卧云这般说,两手一甩,冷笑道:“大智者,我杀了那么多人,连你的弟弟,我那恩师也没放过。你会放过我?你能相信我会改好?”
     任卧云尚未说话,田危抢上几步,扶住了他,低声道:“智者,不能饶她!”
     任卧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轻声道:“我已误了宋真,不能再让攀云误她!”田危一楞,心念电转。
     任卧云这句话说得甚轻,海瑙儿耳旁却如同连响了六、七记晴天霹雳相似,她霍地跳起身来,狂叫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闪电般扑了过来。
     田危、宋福同时怒喝道:“大胆!”齐齐挡在任卧云身前。
     任卧云手臂一振,推开二人,道:“不许拦她!”田、宋二人只觉一股大力推来,身不由己地跌出四五步,方始站定。宋福功力稍弱,站定之后,仍是气血翻涌,头晕眼花。一阵微风掠过,手上一轻,菩提明镜剑已被海瑙儿夹手抢过,指住任卧云眉心。
     任卧云十年未曾用腿,两腿不听使唤,不停地左右摆动,以维持平衡。海瑙儿的身躯亦不住轻颤,剑尖随之上下晃动不止。两人构成了一幅奇怪而复奇妙的图画。
     海瑙儿瞪视任卧云一会儿,忽道:“任卧云,你有三大罪状。该死!”
     任卧云道:“不错。你动手吧!”
     田危大急,心想:“智者武功智慧决不在这海瑙儿之下,却不知他钻进什么牛角尖中,竟然不肯出手抗拒。就算他有何大错,又岂是这杀人如麻的海瑙儿所能裁决定罪?”举目一瞧,荆跃已不在殿中,心下更急。荆跃如在,三人联手,或能救下智者。单凭他和宋福,实难在海瑙儿剑下讨得好去。
     海瑙儿道:“一百年前,人类大智者无依凭借个人强大的号召力,使地球全体生命大会通过了他的所谓‘返璞归真’法案。紧接着,人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天内将所有的智能机器人全部斩尽杀光。为人类忠心耿耿服务了几千年的机器人从此灭绝。这一切,都只是人类有了蓝田这块无所不有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地。”她似乎突然完全平静下来,声音恢复了已往的冷膜朦胧。而且,说的竟是不相干的百年旧事。
     任卧云道:“事实是,机器人本是人类的工具。它们并不是有感情的生命。当人类不再需要这种工具时,他们有权处理它们。”
     海瑙儿道:“嘿!是吗?据史料记载,为了消灭机器人,人类动员了近百万智力在三十级以上的学者,几乎是当时所有学者的五分之四。嘿嘿!比五百七十年前清除杀伤武器时声势还要浩大得多!五百多年前,人类中近一半人还愚昧得很!认为尖端武器应予保留,以防备其它星球的入侵。他们不明白,没有智慧,再先进的武器也是废物!就在那种状况下,当时的智者们也只派出了十余万名学者,便说服了这些人,彻底清除了所有武器。卧云大智者,我想请问,为什么社会加速发展了四百多年,社会高度文明,人类为了处理你们口称的‘工具’,没有生命的机器人,还须使用百万精锐,不宣而战?”
     任卧云脸现痛苦之色,道:“因为当时的情况是,机器人已有生命化的趋势。它们拥有先天上的优势,纵然人类有最复杂精奥的大脑,有最深湛明澈的智慧,也很难是它们之敌。而且一旦它们完全生命化,人类便难以,也不能再消灭它们。那样的话,就违背了七百年前的那个古老而庄严的生命第一法则。”
     海瑙儿面露讥色:“不得灭绝生命种族?好一个深入人心的庄严法则!”
     田危看看她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剑,忽接口道:“海月神,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事与卧云智者有什么关系?”
     海瑙儿冷冷道:“我只是想要你们知道,纵然是什么智慧最高绝的人类大智者,也只不过是一种最自私狡诈的动物而已。”她垂下短剑,神色一端,道:“卧云智者,你既不打诳语,我也不来与你辩论往事。田先生说得不错,那与你无关。让我们来看看现在。十年前,你凭仗一己之智,对蓝田进行了大幅度改进,消除了蓝田最后一点隐患。从此,人们可以永远放下他们悬着的心,不用再为衣食住行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烦恼。由于这一项盖世大功德,你取代了孤单大智者,成为地球新一代智慧领袖。”
     任卧云轻声道:“不错,这是我对人类犯下的第一项大罪!”
     海瑙儿道:“你登上智者宝座不久,便发生了与我恩师竞智的事件。你赢得无可挑剔,我恩师嘴上虽然不服,但我却看得出,他也并没有什么遗憾之处。此事之后半年,你痛定思痛,为防止以后的智者再出现兄弟姐妹阋墙争位的人间惨剧,你利用了自己的影响,通过了一项法规,规定每家每户中,只有最聪明的儿子或女儿才能去蓝田学习最高深的教育,独生子女则不受任何限制......”
     她话还未说完,任卧云已仿佛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低低道:“这是第二项。”
     海瑙儿道:“一百年来,人类本就逐渐耽于玩乐。你全面完善蓝田,使他们再没有了后顾之忧。你再推行了这项法规,更是间接鼓励他们不去生育后代。结果是,十年前人类尚存一亿左右的数量,现在已只有九千七百多万了。照此发展下去,用不了一百年,人类便是需要拯救的‘濒危生命种族’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她似乎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任、田、宋三人都还从没见过海瑙儿的大笑。田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女人大笑时的样子都不会太好看,所以聪明的女人通常都不会太放肆。可她这样笑的时候,为什么仍是这般美呢?”宋福的心灵却一阵震撼,想道:“她笑的样子,和树神临终前怎会如此相似?”
     任卧云被她笑得低下头,道:“不错,你说得很对!人已经太懒了!就连我,也已习惯不愿走一步路,更不愿生儿育女,抚养下一代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我毁掉了人类的进取之心,我有罪!”
     海瑙儿笑声一敛,道:“最后一项大罪,是由你、你弟弟,还有你的妻子,你们三个人,三个拥有人类最高智力的智者共同犯下的!”她的声调忽然变得急促尖利起来。“你们三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在进行各种生物研究。虽然地球有智慧的生物已经很多,可你们却仍然要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你们大胆无无忌,锐意革新,希望能开发出可以替代智能机器人的高智能生命。你们成功了!你们培养出的大多数异类生命都成了它们所属种族的领袖。嘿!你能坐上智者之位,它们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吧?可你们发现,这些生命有着极强烈的感情世界。而且一旦它们修行到一定阶段,甚至可以变身成人,和人类一样拥有七情六欲。你们三人之间为此发生了争吵。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表示愿意与各种生命和平共处,任意交流融合的。因为你们最终的决定是不愿正视。你们一面加强它们的智慧修养,使它们自以为能够得道成人,获得新生;一面却不肯利用自己的影响,使人类在心理上容纳它们,承认它们和人类有着同样的感情。结果是它们在本族高高在上,被奉为神灵。而在人世间,它们却受到漠然的尊敬,不能与人类真正交往。它们没有办法,只好变成神,变成什么二十诸天,月亮之神,让人们供奉起来,去专心做什么‘卫护地球的保护神’。既不能有人的感情,更不许有人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它们是多么不甘心!多么不甘心啊!”
     任卧云虚弱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失重的身体,扑一声轻响,坐倒在地。田危和宋福低下头,默默思索着她的话中含义。
     海瑙儿道:“二十诸天,个个都是可怜虫。他们虽然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可心里没有一个不是痛苦万分。所以我要封闭他们的智力,吸干他们的智能,让他们从这无穷无尽的痛苦深渊中解脱出来。他们之中,我唯一不想伤害的是宋真。她的智慧在十年前就超越了所有的生命,包括你,卧云大智者。我原以为她能够借助自己的智慧克服伤害她一生的无妄之情。可惜,她做不到!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因为有了你!所以她只有死去,才会真正解脱。”
     任卧云紧闭着双眼,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说出话来:“我......我早就知道!我曾向她提过三次,要她来担任大智者。可她......可是她说什么也不答应。”
     海瑙儿惨笑一声:“你以为她想的是智者宝座?你别再骗自己了。你早知道她爱你,全心全意地爱你!你也爱她,是不是?可你始终不能忘记你是一个人,而她......则是异类!”她那朦胧清冷的眼里忽然现出两颗珠泪,慢慢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在光滑的地面上,溅起一阵泪花。
     又过了一会儿,海瑙儿道:“说起来,宋真还算幸运。你只是不敢去爱,你心中毕竟还想着她。你虽然知道她智慧超过我半筹,可以胜我。但你却不敢去观战,不敢去为她助威。你受不了那种揪心的气氛,更怕影响了她的情绪,分散了她的心神。可是你这件事错了!如果当时你在场,也许她就赢了!因为我带着攀云,我知道为谁而战,我心中充满斗志。而她,却很虚弱!所以这场战斗在开始时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她轻轻叹口气,“可是她虽然败了,死了,她还是比我幸运!她虽然至死都没能和你在一起,但她心中有你,你心中有她。这比什么都令人羡慕!我呢?你的弟弟,我的恩师,那智慧深湛,明白一切的智者,他又做了些什么?他为了压制住我的感情世界,居然用他从海底采得的两片赤色玛瑙嵌固在我大脑的情感区上。嘿嘿!可情感又岂是能用玛瑙片压制得了的?他没有想到,我却因此练成了一门赤瑙神功,智力更是大增。他眼看着我日渐成熟,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既想通过我证明他是天下第一聪明智者,又怕我野性难驯,真地杀掉了他的哥哥、妹妹和他一直难以忘怀的......那个人。嘿!他一向是最知我的心的。最终,他决心要收回我的智慧。可我爱他!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我喜欢他的智慧!我爱慕他的才华!我宁愿死,也不愿失掉智慧,忘记对他的爱!我用赤瑙真气制住了他,用他送我的聚光汇能剑锁去了他的智能。我发誓,等我控制了地球,我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人们的观念是多么愚昧!多么可笑!人为什么不能和异类相爱?为什么不能和异种生命通婚?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到那时,我会再用赤瑙真气,把攀云恢复过来。他一定会喜欢我,爱上我的!”她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憧憬的喜悦,发散出柔和温暖的光环。
     田危不忍再听,也不忍再看。他转过身,疾行下殿,向智慧殿外奔去。但耳旁海瑙儿凄厉的声音却仍强钻了进去:“可我失败了!人类的智慧粉碎了我的梦想!为什么?为什么?人类明明已经不再喜欢这种感情,甚至把它当做一种游戏来嘲笑、玩弄和亵渎,为什么却不肯分给我们一点儿?我们需求并不多,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点,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为什么?为什么?”
     只听任卧云大喝道:“等一等,你......”
     “古咚”一声,重物坠地。
     接着,是宋福的惊叫声。
     田危冲出殿外。
     门外,阳光分外灿烂。
     他仰视太阳,眼眶已被泪水充盈。他在冲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知道,菩提明镜剑必会插入海瑙儿那美丽的胸膛!
     宋真逃不过去的这一劫,海瑙儿也休想躲过!
     自己呢?自己的下场又会怎样?
    
     两天以后,任卧云在智慧殿召见田危。
     二人相视无语。过了老半天,任卧云道:“宋福走了!”
     田危默默点头。
     任卧云道:“荆跃也走了!”
     田危点头。
     任卧云盯着他,又停了半天,道:“我也要走了!”
     田危又点点头。
     任卧云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田危道:“我不走!”
     任卧云道:“很好!坚牢地神终究是坚牢地神!登云有你相助,我很欣慰。”
     田危道:“智者要去哪里?”
     任卧云拍拍腿。“我自有两条腿,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他顿了一顿,叹道:“我自己犯下的错误,终究要我自己去改变过来。”
     田危眼里现出敬仰之色,道:“智者终究是智者!”
     任卧云忍不住苦笑。他摇摇头,轻声道:“智者?什么是智者?”
     田危道:“请智者代我问候思姐。”
     任卧云道:“如果我能见到她,我会转达的。”
     田危怔住了。
     卧云智者的意思,竟是可能见不到秦思了。
     任卧云道:“她带着攀云,去了西北一个小地方,去做初级智慧教师了。这种工作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干了,学生也不容易招。但她想试一试,让人们重新开始。”
     田危沉思片刻,道:“田危恭祝智者万事如意,一路顺风!”
     任卧云深深看他一眼,忽道:“攀云研究出来的那种菌非常厉害,叫做凤凰菌。”
     田危一惊:“凤凰菌?难道是......凤凰涅盘?”
     任卧云道:“据荆跃讲,就是这个意思。攀云早就在研究,只是没有找出克制的根本方法,一直没有使用。不然.......只是想不到海瑙儿竟......唉!”
     田危道:“海瑙儿告诉我的法子......”
     任卧云道:“假倒是不假。但对凤凰菌来说,那是香巢和烈火。这一点,恐怕海瑙儿自己,也并不完全明白。”
     田危思维顿时凝住。
     古时传说,东方有一只长生神鸟,名叫凤凰。它能够存活整整五百年。临死之时,它会采集芳香的树枝和香草,营造一个巢,然后点火自焚。在熊熊火焰中,一只幼凤凰又诞生了。如此周而复始,凤凰永远不死!
     任卧云叹口气:“其实攀云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希望人类能从沉睡中猛醒过来,不要再沉湎于颓废玩乐之中。可是,现在他......”
     田危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精神忽然振作起来,道:“攀云智者的手段我虽不赞成,但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现在智力丧失,不能继续研究。那么,就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吧!”
     任卧云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道:“登云对你们二十诸天一向有偏见,连对宋真也不例外。但她却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田危一楞:“什么?”心想:“那丫头会夸我?”
     任卧云叹道:“我现在才明白,那是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强烈的阳刚之气。你是一个能干大事,敢接难事的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一点,却是我和攀云都缺乏的。”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现在,我可以真正放心走了!”
     ******************
     任卧云走了!
     故事说完了!
     任何故事,不管是轻快的、幽默的喜剧,还是凝重的、黑色的悲剧,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都有说完的时候。
     这个悲惨的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
     但事实上,这故事只是个开头。
     一个大故事的悲剧式开头。
     但这个大故事是悲剧还是喜剧,现在还不可能知道。
     因为故事中的人物,不论是主角,还是配角,不论是人类,还是异类,他们的智力,都要远远高于我们这时代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能做什么,我们根本无法预测。
     如果你还有兴趣,请接看────
     弑佛
     一、笨猪蠢牛
     猪笨右手一拍后脑勺。
     田危点点头。关闭了疼痛系统。
     猪笨又一拍。
     田危又点点头。封死了自卫反射系统。
     猪笨再一拍。
     田危微微动容。这家伙,他竟能轻松锁住智能危急自爆功能。
     他不由重新估量这个恶棍的智力。
     猪笨慢慢坐下,嘴里咕囔着:“银牌!只有银牌!”
     胡啸憎恶地看看他:“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猪笨歪着头斜视着他。他也是从一见胡啸,就讨厌这人。
     “废话!真不知你怎么当上‘小智者’的。”
     胡啸鼻子动动。旁边的倪哭知道他心中已然动怒,便走上一步,道:“猪先生,让我替您动手怎么样?”
     猪笨又斜他一眼。对这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他倒是颇有好感。“不用。我自己来吧!”一伸手,从倪哭手里取过那个黑色的小袋子,脸上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这么巧?是我发明的‘死人活智戴一戴’。”
     胡啸冷冷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才没这么好的心呢!这是大智者的吩咐。他怜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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